第100章 天色已晚
医院的天花板是一本病人永远读不完的书,符骁半阖着眼,有些失神地盯着头顶大片的白色。
兜兜转转,还是又进了医院,随处可见的管子和机器,让符骁明白待的时间应该不会太短。
其实...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盛满双手的鲜血,过量服用的大把大把的药,这些难道还不够么...
但是符骁唯独不知道自己能撑下来。
忍着汹涌的疼痛,他有些恍惚,觉得白白浪费了从前忍着不住院的努力。
不知死活地,他还在想公司里该落下了不少工作。
“你醒了?是不是疼了?”
池御的声音骤然响起,符骁以为是错觉,微微愣了一下,心中腾起惊喜,随即扭头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
“不疼了。”
符骁怕池御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只手去摘呼吸面罩,一只手费劲地去牵池御的手。
冰凉的指尖相触瞬间,池御却躲开了。
“不要乱动。”
池御缩回了手,不敢动符骁,见他浑身的管子不停地晃动,生怕又挣掉,扯出一大片淤青。
符骁的手垂落在床上,瞥到池御重重的黑眼圈时,本能地心疼。
池御确实没休息好,从上次短暂的醒来后,符骁就一直昏迷着,池御怕再错过,就一直守着。
到今天,符骁已经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了。
“回去...休息...”
符骁的声音低低的,他的手无力地展开,呼吸面罩静静地躺在手心。
“我不想回去。”
池御皱着眉,见符骁一醒来就把自己往回赶,语气有些冷硬。
“也好...”
符骁想起晕倒前池御决绝离去的背影,以为他只是不想和自己回去。
或许自己从来不是池御的最优解,所以两个人怎么都无法磨合。
父亲的话印在心上,符骁觉得自己真的错了,他不知悔改,沉没越来越多的付出,让池御想走也走不掉。
但他还是想嘱咐池御不要跑太远,不要躲到太偏远的地方。
他又在用沉重的爱圈住池御的双腿了...
数十年如一日的,他已经习惯守在池御身旁了,所以池御一回国,他就赶紧把人接回和自己住。
他从来没有问过池御愿不愿意,他不会爱人,他的爱是窒息的。
一睁眼,池御就在身边的欢喜已经消退得所剩无几。
“我是说...想和你一起回去...”
池御见符骁表情不对,抿了抿嘴,赶紧解释,怕他误会。
“别再生病了...”
符骁不该是毫无生机的白,他不过二十多岁,应该还有很多很多年。
池御既怕符骁过早地离开,又怕他后半生都在病痛中艰难度日。
但事已至此,池御别无他法,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向符骁祈祷,还是在提一个无理的要求。
“好...”
符骁应了,他很少拒绝池御,这次也不例外。
但只有他知道,这个承诺大概不是光凭个人努力就能办到的。
符骁想和池御一起吹着海风,牵着他的手,一起压马路,从沿海公路的这头走到那头。
一直走到海水变蓝,一直走到夜幕低垂。
但是符骁觉得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了,命运似乎裹挟着他到了生命的终点。
他想过麻痹自己,想过奋起抵抗,但是他却始终能感知到生命的流逝。
病痛没消减,生命在消减,符骁知道即使伸出手也什么都留不住,所以他选择做一个句号。
池御,我们天色已晚。
“符骁。”
谭虔推门进来,池御立刻望过去。
谭虔一直守在符年青病房门口,所以...
池御攥紧了衣服,像一个即将宣判死刑的刑犯,他一瞬不眨地盯着符骁,等着谭虔开口。
“符叔叔在隔壁...情况不太好...你要不要去看看。”
如果可以谭虔希望自己不要做这样一个传话人,他只想盼着符骁醒来。
见符骁皱起眉,谭虔就连这点欢喜也荡然无存了。
“他...来看我了...”
其实符骁一直在找父亲的身影,生病的人总是脆弱,敏感,他也会暗暗期待父亲来看自己。
哪怕不进来,哪怕不说话,但只要他能来看一眼,一眼也好。
即使在此之前,两人因为池御的事不欢而散,还因为繁重的工作一次都没有接父亲的电话。
他自知过分,只能静静地等,他愧对父亲,但他还是想为池御辩白。
做儿子,不孝顺父亲,做哥哥,又拉着弟弟走错了路。
他没资格说抱歉,苦果皆是他亲手种的。
符骁本来想等着忙完就回家看看,但他不知道自己会险些下不了手术台。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有父亲在的家。
不过...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在池御的事上,符骁不会松口,他没办法放任父亲把池御贬低得一文不值。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符骁。”
池御想起自己在医院的走廊和符年青不留余力地争吵,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唤着符骁的名字。
“我看看他...”
“我叫医生给你拔管子。”
拦是拦不住的,池御也怕这一拦,给符骁留下终生的遗憾。
符骁一个月没下床,自然没办法走快,池御扶着他,听着他粗重的喘息,一步步向隔壁病房挪。
符骁站在玻璃面前,有些恍惚,一向威严的父亲也虚弱了。
太阳也会有落山的时候,对着夜晚,符骁才终于看见他满头的银丝。
虽然已经接手公司很多年,但父亲仍会过问,这好像已经成了一道必经的程序。
不仅仅是为了池御才想拼命挣钱,符骁也想做出一番成绩给父亲看。
父亲很少夸自己,父爱是无声的,有时候符骁甚至都感受不到。
但是流着相同的血,符骁也会很疼。
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父母在,你看不见死神,父母不在,你直面死亡。
早逝的母亲,让符骁不知道死亡为何物,他只知道自己缺了一份爱。
但现在...
或许可以折寿么...
把自己的寿命抵给父亲,符骁知道自己大概也没多少时间了,不如分给父亲一些。
不过抵了也不会撑太久,既让符骁尽了一次孝,池御也不会因为父亲的存在再多生怨恨。
谭虔拉着池御到一旁,不打扰父子二人的独处时光,毕竟可能见一次少一次了。
“我可以想办法。”
厉盛站在符骁身后,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陪我出去透口气吧。”
符骁没有回应,只觉得胸口很闷,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摘下呼吸面罩的时候,疲惫难抵。
“乐意效劳。”
池御见符骁被抱起来往门口走,正想去追就被谭虔拉住。
“给他点时间。”
“......”
池御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攥紧的拳头又松开。
“借个火。”
厉盛听见符骁的话,挑了下眉,有些惊讶,但也不加劝说,自己点了根烟,也给符骁嘴里塞了一支。
“陪我回德国一趟,散心。”
“......”
符骁没有回应,望着医院的大楼,眼神落在父亲在的那一间。
“转过来。”
厉盛烟抽了一半,转头就扔了,搂着符骁背对着医院,拿过他嘴里的烟继续抽着。
烟模糊了从前,模糊了两人的脸,吹散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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