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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凝冬


秋猎场上,依山势选了一块高地,支起层层厚重的围帐,布置好桌椅,供各位官家女眷休息。

  男人们则到别处换了猎装,或是自备马匹,或是选择御马厩中精心饲养的骏马,摩拳擦掌,等待着围猎开始,大展一番拳脚。

  顾银韵直到被侍女们引至围帐中坐下,炭盆架起,银碳飘香,铜手炉揣进怀中,精巧的茶点摆在桌上,她才反应过来季寰有关野兔的论调源起何处。

  他不是真心想猎野兔来给她烤着吃。

  他是在回应她先前的话。

  她劝他不要随意伤人,小心杀欲一发不可收拾。对此他的回答是,要多猎些野兔,多多地杀,还要拎着战利品在她面前炫耀。

  想明白前因后果的顾银韵一时气结。

  真是的,她从未见过如此性格恶劣之人。

  “娘娘,这是南方送来的沃柑,皮薄肉嫩,汁水鲜甜。皇帝每帐都赏了,独我们太子府得的最多。”

  顾银韵正生着闷气,忽听得旁侧丫鬟提及皇帝,不由心中一颤,再看那沃柑,脑中即刻浮现出三皇子妃挂着阴恻笑容的脸,更打了一个寒颤。

  “娘娘您冷吗?清晨风大,雾重霜寒,小心莫要着凉了才是。”丫鬟说着忙碌起来。

  先是取新制的狐氅为顾银韵披上,再令打杂的粗使丫鬟们寻些石块,将围帐垂在地面的布脚压严实。

  做事体贴周到,非婉秋所能及。

  顾银韵抬眸看去,跟在她身侧忙前忙后的果然不是婉秋,而是另一个丫鬟。

  这丫鬟勉强也算是熟面孔,当初她感染风寒,婉秋被罚跪院中,她第一次醒来时,就是这个丫鬟在照顾。

  所以婉秋呢?

  顾银韵拧起细眉,举目向远处望去。

  她没费多大力气就在帐前的一个斜坡上寻到了婉秋。她看着婉秋,而婉秋背对她站着,极目看向更远方。

  不用想顾银韵就知道婉秋在找谁——

  顾钰,她的好兄长,也是婉秋的梦中情人。

  “娘娘,要我把婉秋姐姐叫来吗?”身侧的丫鬟很擅长察言观色,一看见顾银韵盯着婉秋瞧,就立即谦让道。

  “不必了。”顾银韵摆摆手。“就让她在那站着吧。”

  真被婉秋找到了顾钰,接触一二,问些消息出来,对她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叫什么?”顾银韵收回视线。

  丫鬟一怔,旋即意识到顾银韵是在问自己,欠身答道:“回娘娘,奴婢凝冬。”

  “好名字。”顾银韵笑笑。

  婉秋,凝冬,听着还挺对称。

  “往后婉秋不在时,你就跟在我身边伺候吧。”顾银韵随手捡来一个柑橘,瞧一眼,又嫌弃地丢下,“我回府后,令人告诉管事的,把你的月钱跟着提一提。”

  “是,谢娘娘。”凝冬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欣喜。

  她拾起顾银韵扔在边上的沃柑,请示道:“娘娘怕冷,奴婢把柑橘放进碳火里烤了,既断凉气,又添风味,可好?”

  “去吧。”顾银韵点点头。

  丫鬟的事暂告一段落,她目前不想再管更多。

  天色时已明朗,太阳绚烂地爬升上来,女眷们也大都安顿好了。

  顾银韵所在的围帐在中间的位置,右侧不远一金碧辉煌的宝座空置着,想来是皇帝的位置。

  皇帝,站在白鸾帝国权力顶点的男人,季寰的父亲,在之前的家宴上,对她表现出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兴趣。

  顾银韵一阵恶寒,挪到了围帐的另一边。

  接着不再看那泛着森冷寒光的座椅,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其他围帐内,已挤挤挨挨坐满了人,不比顾银韵这儿宽敞,但也不至于太过拥挤。

  那些女眷们素日里常有往来,这时见了,按照远近亲疏聚为三五成群小团体,同一圈层中的人,彼此都格外热络。

  与她们相比,顾银韵倒显得孤单了。

  其实,不是那群官眷贵妇们对顾银韵不感兴趣,乃至于刻意孤立。

  实是顾银韵身份太过尊贵,且是首次出现在这种场合,贵妇们摸不准她的性情,有心结交,又怕贸然搭讪惹恼了她。

  故而她们虽交头接耳,时时打量,却无人愿做出头鸟,跑至顾银韵的围帐中搭腔说话,试探一二。

  她们不来,顾银韵乐得清闲。

  她不爱热闹,也不想费太多心思同那些无关紧要之人虚与委蛇。

  白鸾帝国动荡将至。

  若不能止息这场动荡,按照书中描述,现今那群穿金戴银、雍容华贵的官太太,将一半被顾钰押入监牢,另一半被季寰屠于刀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自己的命运,亦将风雨飘摇。

  轻轻一声叹息,顾银韵抿了口热茶。不再去看四周窃窃交谈的京中贵妇们,而是接过凝冬送来的柑橘,细细剥开它烤至焦褐的表皮。

  过了一会儿,婉秋来了。

  凝冬自觉退下,留婉秋同顾银韵耳语:“奴婢看见了翊府的马车,但是没能看见公子。”

  顾银韵“嗯”了一声,问:“殿下呢?”

  “奴婢没有看见殿下。”婉秋答,顿了顿问道,“娘娘关心殿下做什么?”

  依她之见,毫无关心的必要。

  “季寰是我的夫君。”顾银韵剥下一片橘肉放进嘴里,“应该爱他,而不是憎恶他;应该关心他,而不是不理他。”

  她说的似是而非。

  婉秋沉默许久,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

  “嗯,很好。”顾银韵赞许点头。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有些话她不用说的太清楚,当然,也说不清楚。只要模棱两可地抛出来,婉秋自己就会给出合理的解释。

  “奴婢看见公子身边的晟夏了,他似乎有话对奴婢说。”婉秋又道。

  “去吧,但要小心别被人看见。”顾银韵挥挥手,“让晟夏转告兄长,说我想念他了。”

  最好顾钰能找个借口把她喊出太子府,兄妹私下里见一面,她倒要好好问问,他是不是非得要篡位不可。

  送走了婉秋,顾银韵懒散抬头。

  然而下一刻,她神色一凝,倏然看向围帐的一处,眼底蕴着凛冽的寒光,如刀如剑,咄咄逼人。

  暗中观察的凝冬呼吸一滞,竟从顾银韵身上看出了几分殿下的影子。

  她咽了咽唾沫,调整好情绪,顺着顾银韵的视线看过去,然后附耳解释道:“沈老将军的小女儿,沈莹玉。今早冲撞了车队的,就是她家。”

  而且从娘娘坐下开始,那边就盯上了娘娘。

  仅仅是盯着也就罢了,那沈家小姐还不时指指点点,说些什么,引得满座窃笑。

  顾银韵冷哼。

  难怪呢,其他女眷见她无心交际,都早早收了窥探的视线,唯独沈家那处,目光灼灼,虎视眈眈,生怕她感觉不到似的。

  见她看过去,还特意派来一个丫鬟:

  “太子妃娘娘,我家小姐请您过去一聚。”

  不懂得行礼,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态度不能说是不尊重,而是……极为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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