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事这个东西是很敏感的。大家都在这个圈子里，谁都想着进步，谁都想着提拔，干事的人等着更大的舞台，混子日的盼着更舒服的位子，可机会总是有限。上面的位子腾出一个来，下面就会牵一发动全身。原来市委李书记生病后，长林的人都以为市长唐斌会毫无悬念的接任市委书记，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章新跃。

  章书记到长林大半年又不见调整人事，慢慢的，人也就安分下来，该干嘛干嘛。市长唐斌找章书记几次，说几个重要岗位都空缺，需要补充，请市委研究。章书记却总说再等等。

  温言奇到长林没多久，认识的人不多，可认识他的人倒不少，时不时的就会接到电话，说是到宿舍拜访。温言奇琢磨出了中间的意思，没事便仍旧赖在办公室。原来在厅里是懒得回家，现在成了不敢回家。毕竟自己仗着章书记的赏识，坐了这个位子。脑子灵光的人便想走个曲线路子，温言奇本能的意识到，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若要想干的长久，就得低调再低调，尽量不让人想当然，给章书记和自己惹麻烦。一些大的事务便时常请示秘书长廖智力，反倒是给廖智力留了个谦虚谨慎的印象，廖智力便时不时的在章书记面前夸赞温言奇会工作。

  市委办公室的人私底下也说温言奇作领导没架子，随和。温言奇却惊讶自己真成了别人口中的领导。

  市委终于召开常委会，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研究人事。温言奇想，按照章书记作厅长时候的思路，这样的事就是不着急，慢条斯理的把下面摸排了一遍，再作打算。但是这个时间有个度，磨久了，人便有了浮躁，磨短了又浮不出来。

  这段时间来，就有人议论谁谁谁去了唐市长那里，谁谁谁去了王部长那里，可说着说着，又不见动静。

  温言奇有几次听唐市长对章书记说某某人最近干工作磨磨唧唧的，或说某某人还是有能力，章书记只是笑笑，并不回话。有时候却问温言奇，下面怎么个说法，温言奇也是将听到的省了大部分说说，章书记便笑笑，玩笑道，人言可畏。

  这次人事调整，涉及两个县市和几个市局的岗位调整，组织部事先列好了单子，提出了初步意见。章书记主持会议，几个常委坐定后，章书记左右看看市长唐斌和副书记郑言兴，对大家说：“那我们就直接进入主题，王部长先说说组织部的意见。”

  王伶俐一一作了介绍。温言奇听了一下，主要岗位就是四个，分别是文州市长陈国兴接任县市委书记，徐怀义任市发改委主任。景华县委副书记雷文耀任市城建局局长，市团委书记李文君任景华县委副书记。

  除此以上还有几个副处级岗调整，温言奇听到了市局副局长苏梅的名字，拟任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倒是奇怪，温言奇到长林几个月，电话不断，饭局不断，整天跟着章书记调研，开会。苏梅却只是偶尔发个问候的短信，也不见得打电话。

  苏梅本就是市局的唯一副局长，这次听的徐怀义会任发改委主任，看样子她是接不上徐怀义的位子。

  温言奇对苏梅的印象一直很好，漂亮、知性，人又善解人意，和苏梅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总显得善于处事，又不显得庸俗，温言奇刚到长林，苏梅就发了信息，本以为会约自己，可至今未曾谋面。温言奇想着，苏梅或是自己不知道要调整？可如今哪有不透风的墙？徐怀义要调整，紧接着就是苏梅的问题，如今苏梅不找自己，想帮忙也来不及。

  却又转念一想，幸亏苏梅没有找自己，要找倒是个麻烦，温言奇在长林本就敏感，真要是苏梅提出了要求，温言奇怎么给章书记开口又是个麻烦。

  王伶俐介绍完了方案，章书记说道：“大家都谈谈看法，对组织部这个方案有什么意见？”

  唐斌立即说：“组织部这个方案，我看大体还是可以的。”

  “就是这个文州的市委书记人选，发改委主任人选和景华县委副书记人选，我提一点不同看法。

  第一个陈国兴同志拟任文州市委书记。陈国兴这个同志，到文州市长任上这两年，总得来看，仍然是缺乏基层工作经验和能力，工作作风偏弱。章书记可能不太了解，陈国兴同志原本是市财政局局长，搞机关工作完全可以胜任。但从文州市这两年的工作情况来看，我感觉陈国兴同志有些力不从心。如果再接任市委书记，怕是困难更大？”

  说完看了看章书记，看章书记没有打断的意思，又继续往下讲。

  “第二个，徐怀义同志任市发改委主任。徐怀义同志在市局工作这么多年，之前又在市农业局工作。工作能力强，作风扎实，各方面工作经验都比较足，前几年我就建议将徐怀义同志放到基层再充实一下，现在我仍然是这个建议。

  第三个，李文君同志任景华县委副书记。李文君这个同志，工作能力可以，学历又高，在我们市委市政府，李文君同志怕是学历最高的，啊？呵呵。农业博士嘛。景华县又是个农业大县，我认为我们对李文君同志的培养应该再加一把，不要任县委副书记，继续搞组织工作。直接任命为常务副县长，管大农口工作，充实到一线，给她加加担子。

  我就这几个意见，对于组织部其他的人选和建议，我没有意见。”

  温言奇听的觉得奇怪，组织部提方案前，肯定是跟章书记沟通过的，或者说组织部的意见就是章书记的意见。一般的常委会，组织部提出的方案，没有大的出入，常委也就是附和一下。现在文州市委书记、景华县委副书记以及发改委主任这么重要的岗位，唐市长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明显是和章书记的意思相左了。

  温言奇偷偷看看章书记，章书记仍旧是面不改色，似乎没有听到唐市长的发言。只是目光空洞的看着会场，时不时的又翻看一下方案。

  看没人继续发言，章书记又点了名，“其他常委呢？都是什么意见？郑书记？”

  听着章书记点了自己的名，郑言兴微微坐直了一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那我也讲讲我的看法，刚才唐市长讲的几个意见，我认为是有道理的，陈国兴同志，我认为放在市局机关工作适合些，更能发挥出他的长处。徐怀义同志正好和陈国兴同志相反，这个同志本就是县市出来的干部，基层工作时间比较长，在市局和农业局这几年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放到县市长的位置上，更适合。

  至于李文君同志，县委副书记岗和团委书记的岗位比较契合，放到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上历练，也可以，对今后的成长可能更好。”

  郑言兴发言后，廖智力示意了一下章书记，“我谈谈我的看法”。

  章书记点点头。

  廖智力说道：“我赞同王部长的方案。第一，陈国兴同志接不接任市委书记的问题。众所周知，文州市委书记方国富同志工作能力非常强，从财政局局长岗位到文州市长这两年，配合方国富同志工作非常好，时刻尊重市委意见，文州市再没有出现市委市政府不团结，意见不统一的情况。至于唐市长和郑书记刚才讲的陈国兴同志适合局机关工作，这个我倒觉得，陈国兴同志遇事沉着，冷静。我不认为县市委书记就要时刻冲在前面，抢在前面，更重要的是要团结市委市政府一班子成员，让大家都能各尽其责，从这一点讲，我认为陈国兴能够胜任市委书记岗位。

  第二，徐怀义同志任发改委主任，正如刚才几位常委的肯定。徐怀义同志这几年在各局工作期间，成绩有目共睹，这也充分说明，当初我们将徐怀义同志从县委副书记的位置上提拔到市里工作的决策是正确的。那么发改委的工作是作什么的呢？项目、资金、政策几乎贯穿我们市政府的大部分工作。徐怀义同志倒是很适合。反过来讲，将这样一个工作能力强的干部，再放到县市任职，我们市里跑项目岂不是少了一个好干部？

  第三，李文君同志任职问题。从李文君同志个人成长，工作经验积累上看，一直在机关工作，宣传部，团委。将这样一个同志突然放到一个农业大县的常务副县长的岗位上，李文君同志能不能胜任？这是个问题。”

  接着剩下的几个常委也发表了意见，市委副书记杨泽民、纪委书记霍跃光倒是赞同组织部的方案。

  宣传部长吴立民和常务副市长张相伟倾向于唐斌的意见。

  温言奇在厅里开了多年的党委会，从来没有遇到过反对意见，今天第一次参加市委常委会就碰到了这样的情况。市长唐斌和副书记郑言兴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意见。连温言奇都知道，组织部方案是经过章书记首肯的，他们又何尝不知？

  从讲出来的意见来看，也倒像是那么回事。但经过秘书长廖智力的解读，温言奇又琢磨出了不同的味道，听的出来，原来的文州市委书记方国富应该很强势，可能是文州市委市政府不团结的主要原因，廖智力应该对这个人是有意见的，而且比较同情陈国兴。

  至于徐怀义，发改委是小政府，虽然和市局是平级，含金量到底不一样。但如果能到县市任职，对徐怀义本人来讲当然是优于发改委主任的，毕竟坐上了县市一把手，再进步的机会要大于市局部门的。

  李文君这个人，温言奇不了解，听起来是农学博士学历，可任职县委副书记，和副县长岂不是天壤之别？县委副书记再进步可以是县长，或者直接县委书记。副县长进步县长的不是说没有，那是相当的少啊，而且历来就是团委书记接县委副书记的多，放到副县长岗，降低一个台阶，再充实，这叫个什么说法？

  章书记的态怕是不好表。市长和市委副书记的叫板出乎温言奇的意料，不知是否也同样出乎章书记的意料。

  大家都发完了言，或继续翻看着文件，或瞅瞅章书记，都等待着章书记的表态，是支持组织部的方案，还是支持唐市长的意见？

  章书记笑了笑，从靠背上坐起。顿了顿，说道：“看来我们大家对有关同志的工作能力和工作经验还是很了解的，这个很好。

  刚才秘书长讲的几点意见，我倒是同意，把适合的同志放到适合的工作岗位，扬长避短。这个就是我们市委对于干部调整的主要目的。

  唐市长和郑书记从几位同志适合做什么以及近几年的表现出发，所提出的意见，说的也很有道理。”

  “尤其是李文君同志的任职问题，讲的非常好，以往我们注意到团委书记的任职去留，往往都是任县委副书记，接着管党群或者组织工作。但李文君同志的具体情况又成了我们的一个新课题。她本就是农学博士学历，钻研农业这么多年，又在农校当了好些年的老师，专业是没有问题的，缺的就时基层的管理经验。放到景华县任职常务副县长，我看是没有问题的，也更有利于李文君同志今后的成长。

  领导干部要发挥自己的长处，但更重要的是积累自己的经验，不能老在一个范围里面打转转。”

  “徐怀义同志，原来我在省厅工作的时候，接触过几次，来长林这么些时间，也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这个同志工作能力强，遇事有想法，有办法。我看唐市长提的意见很好，组织部的方案可能更多是看到了徐怀义同志在市里这几年的工作成绩。而唐市长要看的更长远些，让徐怀义同志再回县里，加强基层的工作，对这个同志的再成长是有利的。”

  “关于陈国兴同志的任职问题，刚才几位常委讲的很透彻，无外乎一个陈国兴同志适合在哪里工作的问题。这一点，我想从文州市这几年的发展就能够看出来，文州在我们几个县市里面，发展是仅次于云安区的，而且还有赶超的势头，把这个都归功于方国富同志，对陈国兴同志是不公平的。

  刚才秘书长也讲了，陈国兴同志这几年在文州处处维护文州市委，支持方国富同志开展工作，成效有目共睹嘛。而且陈国兴同志熟悉文州的工作，接任方国富同志，能更有效的推动文州各项事业的发展。方国富去升州市之前，也多次找我，推荐陈国兴同志接任。我倒想看看，以陈国兴同志和方国富同志截然不同的工作作风，文州市到底是能发展？还是能倒退？”

  温言奇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章书记在陈国兴任职上的坚决态度。在座的几个常委也不由的看了看章书记。

  最后章书记说道，结合以上大家的发言，我建议组织部将方案再调整一下，并提几个建议供常委会决策。

  第一，  陈国兴同志任文州市委书记。

  第二，  徐怀义同志任文州市市长。

  第三，  李文君同志任景华县常务副县长。

  第四，  景华县委副书记雷文耀任市发改委主任。

  第五，城建局局长由副局长孟向东同志接任。

  关于孟向东同志的任命问题，原来方案没有涉及，这个还请王部长补齐工作。其余同志任职方案不变。

  组织部长一边记，一边抬头回应章书记的意见。章书记又道：“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大家表决一下，赞同陈国兴同志任职的，请举手。”说完率先举起了手。

  温言奇注意到唐斌的脸上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又迅速换上了微笑表情，也举起了手。

  剩下的方案也是顺利通过。大部分的表决都是这样的，虽然可以提不同意见，但当一把手已经举起手的情况下，再不举手就等于将不同意见变成了现实分歧。可以看出来，在四个重要岗位的任命上，章书记对两个做出了让步，但坚持了陈国兴的一把手任命，又突然提出了城建局副局长孟向东的任命，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但是唐斌的大部分意见也得到了支持。

  虽说章书记到长林也就半年多时间，但唐斌的那一句章书记不太了解陈国兴的话，显然是出了格。温言奇吃不准唐斌是有意还是无意间说出这句话。而且章书记后来也讲到自己对徐怀义的了解，看来是针对唐斌这句话的。

  这个给温言奇留下了不太好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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