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油也确实多了些，长林一连几天都是雨天，时而伴着狂风，温言奇不习惯打伞，也就不预备伞。起先毛毛细雨，还想着淋一淋雨挺好，空气清新，脑袋清醒。再后来愈下愈大，站在宿舍居然看不清外面的样子，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雨伞，只好甩开腿跑进办公室，从头到脚倒湿了个彻底。
碰见张相伟上楼，张相伟问司机要了伞扔给温言奇，又戏笑道：“你好歹也打个伞，也算尊重一下老天爷，一个大办公室主任，湿身上班算怎么回事？”
温言奇哆里哆嗦的撑开伞，回道：“张书记，我这湿身上班倒没事，上班湿身就不对了。”
张相伟正色道：“那是，市委说不清了！”
进了办公室，又忙拿起毛巾擦。
杨立新叫了温言奇说章书记找。温言奇便胡乱擦了几把，扔了毛巾来到章书记办公室。张相伟也在。
“这雨越下越大了，刚问了气象局，说是后面几天会持续降雨”。章书记独自站在窗前说道。
“相伟，县市怎么说？”章书记指指沙发示意温言奇坐。
温言奇给章书记和张相伟添了茶，浅浅的坐在沙发上。
张相伟道：“一开始有预报的时候，就给县里面打了招呼，都做了准备。其他的问题不是太大，现在看就是云安区和文州市。降雨量如果再持续增加，怕是有麻烦。”
“唐市长已经指派董平和其他副市长到县市监督了。”
章书记点点头，“不单单是监督，现在已经不是未雨绸缪的事情了。省里也来了通报，重点县市的降雨情况要时时关注。你刚才说文州和云安是重点？”
“是的”，张相伟点点头，“文州的清远河，云安的云水河降雨加上春季融水，流量已经很大了。”
章书记又坐到椅子上拿起省政府办公厅的预警通报，“省气象局的预警信息还是要引起高度重视，尤其是后面三天，既然清远河和云水河水流量已经很大，有没有引发洪水的可能？”
“董平虽然已经下到县市，但我的意见，还是要加强，我考虑我带杨立新到云安区，你带着温言奇再到文州跑一趟，确保万无一失。唐市长留在市里协调。”
张相伟赶紧说：“章书记，你就不用去了，我带着言奇到文州跑一趟，区里泽民书记带人去就可以了。离得也近，如果有突发情况，也来得及。”
章书记摇摇头，“我还是去一次，这雨下的，守在办公室也不放心。”
正说着话，苏梅打来电话。温言奇忙压低了声音接了，苏梅匆匆说：“刚才又接了省政府的急电，今晚明早，长林市将持续降雨，部分地区最大降雨量预计会达到130毫米，省政府要求做好防灾工作。”又说唐市长准备到文州去。
温言奇遮住了听筒，简要的给章书记汇报了情况，章书记便说：“你给苏梅讲，转告唐市长，刚才我和唐市长沟通的意见不变，唐市长留在市里协调，我去云安，相伟去文州。家里主要领导都不在也不行。”温言奇又将章书记的意见告诉苏梅。
“相伟，事不宜迟，赶紧出发！”
张相伟还想挽留章书记，章书记却摆摆手。张相伟只好对温言奇说了声，“走！”
天色低沉，雨越来越大，汽车的雨刮器都来不及刷，驾驶员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模糊的路面。张相伟在车上点了烟吸着，温言奇觉着呛，将玻璃降了个缝透风，一会工夫车门就淋了透，又忙升起玻璃。
车开的飞快，公路上不平的地方有了积水，车驶过的一刹那，总会一斜，像是滑出去一般，温言奇觉得紧张，下意识的抓紧了扶手，却又不敢嘱咐司机慢些。
突然一道闪电，将阴暗的天空瞬间撕扯成两半，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从山中传来，惊的温言奇捏紧了拳头，雨已经不能称之为下了，简直就是往下倒，温言奇看不见雨的模样，只听得车顶叮咚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后来竟然连成了一片。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文州了，城市中的点点光亮，倒映着天空的黑云，文州市像是一个孤岛，孤零零的矗立在风雨中，等待着未知的命运。一瞬间，温言奇似乎看到了末世。
“言奇，联系一下陈国兴，我们直接到少安镇。”张相伟也显得有些急躁。
温言奇赶紧拨通了陈国兴的电话，陈国兴的声音却断断续续，说不了几句便没了信号，温言奇又打了几次，才弄明白，陈国兴和副市长董平一直在少安镇。
下车的时候，温言奇发现自己的皮鞋已经完全淹没在水里。
镇政府会议室坐满了人，董平和陈国兴、李文君迎上来和张相伟握了握手。张相伟又抽出了烟递给几个人，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陈国兴说：“降雨量已经达到100毫米了。市里转发的省政府通报，我们也已经收到了。照这个下法，文州市的专家预测最终降雨量可能会超过省政府预测的数值。”
张相伟皱起眉头，猛吸了几口烟，又问：“现在清远河的流量呢？”
“接近400！”，陈国兴答道。
温言奇知道，少安处于清远河的上流，但地势不高，周围几个乡镇的径流都在少安这里汇聚，最终流向文州市。这也是张相伟不去市里，直接来少安的原因。
市委副书记李文君接着说：“文州本来是干旱少雨的地方，突然这么大的降雨量，清远河发生洪水的可能非常大了。”
“老董！得撤！”张相伟回头对董平说。
“你没来之前，我和国兴、文君已经商量了，河道周遭的两个村必须得疏散，刚才电话信号也不好，我们已经命令下去，现在正在挨家挨户的通知。”董平答道。
张相伟点点头道，再一次嘱咐：“速度得加快，现在我们必须得抢时间，看这样子，等不到明早就得出问题。国兴！县里和少安镇再派人手，喇叭拿上喊！必须在2个小时内，全部撤离完毕！”
“转移车辆呢？”张相伟又问陈国兴。
陈国兴忙说“徐市长在市里已经督促的运输公司的车往这里集结了！”
“直接拉到市里去，宾馆，招待所都把门敞开！”
“张书记放心，这个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突然！一个工作人员进来报告：雨量120了！！
这么快！陈国兴自言自语道，又转身对张相伟和董平说道：“张书记，董市长，按照这个速度，一旦爆发洪水，怕是要冲到市里！”
张相伟和董平面面相觑，温言奇来之前，在车里和张相伟预计了情况，虽然设想到了很多后果，但都没有料到会危及到文州城。长林几年来也下过暴雨，虽说也引发了洪水，但最终都转危为安，从来没有淹没村庄甚至文州城的风险。
陈国兴顺手扯过了图纸，指给张相伟他们看，图纸似乎太小，几人凑过去又看不明白。
“薛朝平！你们镇里没有大的图纸吗！”陈国兴突然朝镇长薛朝平喝了一声，薛朝平忙说：“有有有，陈书记有。”
“有了就赶紧拿来！”陈国兴又厉声喝道。
温言奇眼中的陈国兴从来就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没有见过他发火，甚至声音大点的情况都没有，今天见到陈国兴生气，倒有了市委书记应有的威严。
薛朝平气喘吁吁的送来了图纸，陈国兴一把接过来，找了一会，指给张相伟和董平看，“张书记，你们看，这里的地势比较高，清远河在这里有个自然的拐弯，然后才流向文州。”说完又停顿了下，看看张相伟。
“你继续说！”，张相伟催促道。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把这里炸了！水就会朝反方向卸走大部分。”陈国兴道。
董平不假思索，点头道：“嗯，这样文州城就不会有危险，但是这里是不是耕地？”
这时，陈国兴的语速倒慢了下来，缓缓的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不单是耕地，还是少安镇的大部分耕地。”
“有多少？”张相伟忙问。
“两万八千多亩！”陈国兴答道。“之前我找人测算了一下，保守估计，如果从这里泄洪，估计损失会超过万亩。”
张相伟不言语了，如果按照陈国兴的说法，万亩农田受灾可不是个小数目，直接损失都要几千万了，而且还关系到农民一年的生活问题。这里的洪水究竟能到什么程度，毕竟还是个未知数，如果雨量不再增加，可能还可以躲过这一劫。
可如果雨量再加大，到时候淹了文州城不说，文州周边的几个乡镇跟着也会被淹，那时，损失便成了天文数字。
如果炸了，结果没有大么大的雨量，反倒淹了万亩耕地，如果不炸，就是在赌，赌老天开眼，停了这雨。如果老天不开眼，那就是妥妥的失职了，这个骂名谁也背不起。
会议室突然间安静了，安静的只剩下窗外不住的雨声，噼里啪啦的砸在屋顶上，砸在窗户上。
张相伟看看董平，董平皱起眉头盯着图纸。又看看陈国兴，却迎来了陈国兴平淡的目光。张相伟的手指不停的敲打着会桌。
半晌，张相伟说对温言奇说，“给章书记打电话吧……”
温言奇开了免提，给章书记汇报了文州的具体情况，章书记听后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个事让相伟、董平、国兴根据实际情况商量决定。但无论怎么定，市委都会支持，到时候出了责任，市委来担。”
张相伟看了看董平和陈国兴。又问陈国兴：“国兴，除了这个办法，还有没有其他选择？”
张相伟期待陈国兴说出个第二选择来，可陈国兴却摇摇头。
“嗯……那就炸！”在场的人，张相伟的职务最高，这个主只能他来做，不过章书记在电话里也说了，责任市委担，就是要给张相伟几人减轻压力。
陈国兴毫不迟疑拿起电话，“我这就让人送炸药来！”
半小时后，市里煤矿公司的人带着炸药赶到了镇政府。
张相伟问几个村里的人疏散到什么程度了？陈国兴又叫薛朝平，薛朝平忙解释已经接近一半，正往市里转，就是车辆跟不上，人太多了。
“妈的！徐怀义怎么搞得！车呐？温言奇！让市里来的小车都给我转人去！每辆车里能塞多少塞多少！县里、镇里的车呐？也跟着去，给徐怀义打电话，让文州各局的车都来！再转不走人，拿了他帽子！”张相伟发了火。
在场的几个人便拿起了手机，捂了嘴走了出去。
张相伟手不离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又问陈国兴雨量到多少？陈国兴回答接近150了。果然超过了省政府的预测。温言奇他们到少安不到两个小时，降雨量已经增加了一半。
陈国兴进进出出了几次，焦急地对张相伟说：“张书记，事不宜迟，让爆破公司的人先去准备。”
张相伟应道：“也好，不等了，一边准备，一边撤人。”
爆破公司的人推开门，一股风裹挟着倾盆大雨，吹进会议室，桌上的文件唰的飞了起来，温言奇忙过去掩住了门，回过头看见张相伟焦躁的脸。
陈国兴不时的打电话催问着疏散情况和降雨量。薛朝平进进出出，似乎疏散情况不好。又对陈国兴低声说有二十几户人家，年岁都大了，腿脚不利索，现场的人也不敢催的太紧，怕出事。
又有人来告诉陈国兴，降雨量急剧加大，马上要破160了！
陈国兴咬了咬牙，转身对张相伟和董平说：“张书记，董市长，降雨量接近160了，我说的那个河湾已经出现了漫水的情况。刚才给爆破公司的人打了电话，准备工作差不多快完成了。疏散的情况有些麻烦，我和薛朝平过去看一趟。我们过去，人一旦撤离到安全区域，马上爆破！”
张相伟也明白不能再拖下去，起身问陈国兴：“车都派走拉人了，你怎么去？”
陈国兴指了指薛朝平，“镇里还有摩托车，朝平和我骑过去，也不太远。”
李文君忙说：“陈书记，还是我和薛朝平去吧，你在这里有事了好处理。”
陈国兴摆摆手：“还是我去，现在最大的事就是赶紧疏散，你留在这里守着。”
李文君还想争辩，陈国兴却挥了说，“等我电话！”
陈国兴的走后，时间过仿佛的更慢了，张相伟不住的看着手表，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分钟。
温言奇的心也莫名的提了起来，不知道陈国兴那里怎么样，人疏散完了没有，不知道爆破点怎么样，更不知道云安区的又是什么情况。一切都悬了起来，都是未知。只听得会议室里的挂钟滴答，滴答的走着。
正当温言奇再一次看手表的时候，只听的远处传来几声闷响。张相伟猛的站起身，看看董平。董平也很慌张，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温言奇，炸了……？
温言奇肯定的说：“炸了！”
张相伟长舒一口气，炸了就表明人已经疏散了，也表明泄洪了，洪水不会朝文州城漫去，同样，少安的上万亩耕地算是完了。
到现在这个地步，张相伟和董平倒是不再紧张了，起码保住了文州城。其他的事，只能过后再说了。
一个多小时后，浑身泥水的薛朝平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却不与张相伟和董平打招呼，木木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会桌发呆。
温言奇看着奇怪，叫了声薛镇长？薛朝平不答应，温言奇又过去推了推薛朝平。薛朝平仍旧不吭声，张相伟和董平见状站起身走过来，也叫了薛朝平。
薛朝平木木地看了看张董二人，半晌说了句：“张书记，陈书记，陈书记……”
温言奇一惊！忙拍了拍薛朝平，“陈书记怎么了？”
李文君忙给薛朝平端来了水，薛朝平不接。
“说道，陈书记掉水里了！”
张相伟大声问了薛朝平，“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陈书记掉水里了？！”
薛朝平点点头，断断续续的说：“我和陈书记到了村里，陈书记指挥人把十几户老人从屋里抬了出来，看着车撤走了，又给爆破公司的人打电话，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薛朝平开始哽咽，又停了下来。
张相伟忙催促，“你赶紧说，打不通怎么了？”
薛朝平平复了思绪，又说道：“电话打不通，陈书记和我又骑着摩托往爆破点赶……，陈书记说不能再拖了……”
“赶到爆破点，看着启爆，我们就往回走……不曾想回来的路上，洪水一下冲过来，我走在前面，闯了过去……想回头看陈书记过没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洪水里裹着一根木头，一下打翻了陈书记的摩托车……陈书记就让洪水冲走了……”薛朝平说不下去，双手捂了脸，深埋下去。
“我赶紧叫了爆破公司的人，顺着洪水往下追了几公里，可是，什么都看不见……”
“再找啊，赶紧通知下游的再找人啊！”董平大声叫道。
张相伟却不做声，他心里明白，这么大的雨水，又加上爆破，一下泄了洪，流量翻倍，哪里找的了人？
董平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念叨着，“怎么搞成这样？”
薛朝平又说：“我也想再找陈书记，没办法啊……张书记，实在是没办法找啊……”，薛朝平呜呜的哭了起来。
张相伟缓缓的拍了拍薛朝平的肩膀。
陈国兴就这么没了？温言奇心里不是个滋味，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想象着薛朝平说的情况，是啊，没办法找，当时别说薛朝平再找陈国兴，稍微跑慢点，薛朝平自己也回不来！
又有人来报告雨量达到170毫米！
170毫米！长林几十年都没有这样的大雨，张相伟念叨着。
又问了爆破后的情况，据监测的人讲，洪水已经卸去了大部分，冲向少安镇的农田，朝文州城相反的方向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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