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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市政府下了命令,春节期间各县市领导排班值班,主要领导轮番带班,手机24小时不关机,离开驻地要报备,确保随叫随到。县领导期间要访基层,访一线,倡导与群众共度除夕,迎接新年!

  文件传到县委来,温言奇没好气的在自己名字上重重的划了个圈。不知道从哪里流行出来的所谓假日值班,简直成了神经病,有关系的值班,没关系的也值班。大过节的,治安、消防、卫生口子值个班也就罢了,居然所有单位都要排班。每天耗上几个人锁了大门,待在里面等市里的查班电话。电话来了,有人接就万事大吉,没人接就等着通报处分。若是有人来办事,又给人家说放假不办公,那这个班还值个什么劲?

  这个文件刚扔过去,下面就赫然放着县纪委春节严查各单位值班的通知,上面折腾,底下还得相互折腾!本想再划个圈了事,一时兴起,便签了一行话:以后此类文件不必再报县委阅!

  也不说同意或者不同意,你们自己看着折腾去吧……

  有这样一份命令把着大门,春节回明都的打算又泡汤了,只好让小赵接了方玲燕和果果来云州。

  临近春节,寒潮忽来。本就冻人的天气,愈发冰冷。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街道上都挂了大红灯笼,张灯结彩,却掩饰不住阵阵寒意。

  今年的冬天真是奇怪,起先不下雪,后来死命的下了几场,又不见了动静,气温却似孤零零的绳子坠了石头,扔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一天低过一天。

  方玲燕往腿上一层一层的加着各种保暖裤,直至坐下腿弯都勒的疼的时候,才不情愿的拽掉一件。身上裹的严严实实,以至于外衣套在身上居然没了感觉,轻飘飘的。

  “总该买点什么吧?”,看着家里堆积如山的礼品盒子,方玲燕居然嘟囔了这么一句话。

  过年就该买些年货的,可眼前里三层外三层的搞了一堆,替你预备好了一切,倒是不用麻烦了,却总觉得少了重要环节,但,还能买什么呢?

  烟……酒……酒……茶叶……还是酒……方玲燕一个一个的端详着,突然笑道:“他们不知道你不抽烟也不喝酒吗?怎么尽拿这些东西?”

  看着灰头土脸,双手插着腰,又无可奈何的方玲燕,温言奇笑问道:“还想要什么!送来送去的不都是这些东西吗?”

  方玲燕撇了撇嘴说:“送礼不是得投其所好吗?就像段厅长喜欢上了喝茶,茶叶自不必说,就家里那些茶具都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办公室都摆着根雕的茶台。如今厅里正刮喝茶风,红的、绿的、白的,进哪个办公室都是一股吸溜声!还要给你倒一杯,一天下来,卫生间人就没见少过!”

  温言奇笑道:“还红的、绿的、白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说的是酒!”

  “那不敢,喝茶利尿,多少还有些好处,若是都摆了酒瓶子,成何体统?办公环境还是要讲的……”方玲燕摆了摆手,一本正经的样子,惹的温言奇笑的肚子痛。

  现在想起来,段仁武作主任时,厅里的茶杯大多还是保温杯,里面都是白水或一把茶叶沫子了事,唯独他的玻璃直杯里经常一青二白,绿油油的茶叶映了水色,一升一降、起起伏伏,看起来刹是好看。

  如今升了厅长。厅里的作风就一改为之喝茶!也幸亏是喝茶,若是段仁武喜欢抽烟,那厅里岂不是个个都是烟鬼?看着眼前的方玲燕,莫名的想象着她嘴里斜叼根烟,找段仁武签文件的样子。段仁武签字时习惯翘小拇指,而且续着长指甲,不知道这些习惯还在不在?不禁偷笑了起来。

  “你傻了?”见温言奇看着自己怪怪的笑,方玲燕一头雾水。

  “有没有人给段厅长送指甲刀?”,温言奇憋了笑问道。

  “指甲刀?送指甲刀做什么?”方玲燕知道温言奇的毛病,脑子里八成又悟出了什么歪理邪说,问也问不清楚,便不再搭理,仍一盒一盒的摆弄,摞起来嫌高,平铺了占地方。

  半晌,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猛然问道:“你发没发现,没有带鱼啊……”

  “什么没有带鱼?”这次轮到温言奇满脸疑惑了。

  “家里没带鱼啊?过年没带鱼怎么行?”,方玲燕一上午的摆弄终于有了收获。

  温言奇无奈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死盯着带鱼,现在都吃活鱼,再不济也是海鲜冻货,鲈鱼,桂鱼、黄鱼之类的,谁还吃带鱼?”。

  方玲燕不以为然的说:“你现在嘴这么刁?那些都是人家请客桌上摆着看的,哪有带鱼香啊?拍些淀粉,油锅里一炸,撒些椒盐直接吃。或者烧个红烧汁炖一炖,喷点香醋,大火收了汁,看着都流口水……不比你说的那些分不清的鱼香?”

  这么一说,温言奇就想起刚到明都,要钱没钱,有钱也没什么可买的时候,只要过年,家家户户都会买几捆带鱼来,虽说收拾起来麻烦些,可味道真是没得说。方玲燕使懒,每次都炸好一大盘,或者撒些椒盐,或者拍些花椒粉,顺着鱼背咬下去,片刻间就变成了几块完整的鱼骨。不像现在的鱼,做法复杂,味道寡淡,鱼刺又没有规律可循,动不动就扎你一下。主客不动的话,转盘几圈转下来,鱼肉也不见少一块。

  想着,想着,嘴巴里竟有了口水,居然有些怀念起带鱼来。索性扔了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的书,穿起了衣裤。

  “你干什么?”方玲燕问。

  “你赶紧穿,叫了果果,我们去买带鱼!”

  方玲燕哈哈一笑,扔了围裙,兴冲冲的叫了声果果,咱们去买带鱼!

  几秒钟过后,传来了果果闷声闷气的回答声:“我去卷子谁做!”

  “这孩子!”,方玲燕刚要发作就被温言奇拦了下来……

  “走走走……”,温言奇挤眉弄眼的低声说道:“那么一大堆卷子,几时写完?让他写吧……”

  昨晚飘了薄薄一层雪,一阵风过,将雪卷了起来,打着旋儿,时而东时而西,像是风和雪追逐的游戏,风来了,雪跑了,风住了,雪又散开,渐渐漫无边际。这样看,雪不骄不躁的,胜算就要大些,不像是风,鼓了力气呼一口,下一口又得酝酿半天,不长久的,几下也就没了力气,看着散落下来时有时无的雪花,束手无策……

  马路上有几辆车晃悠悠的驶过,但大多时候都是空荡荡的,冬天的县城就没了色彩,一眼望去,什么都变成了灰色,让洁净的白色也变得寡淡。

  穿过小路,渐渐有了人的踪影,都缩着脖子,急匆匆的走过。路灯上面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摆,看起来很不稳固,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可能是城建局吧,别出心裁的在绿茵带里插了些彩纸编成的假花,五彩斑斓的,太过艳丽,与四周的样子格格不入。温言奇心里一笑,冬天最好的装扮只有雪了,可落在城市里又被人拢了起来,一堆一堆像坟丘似得撇在一旁。

  商店门口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礼品盒子,挡了路,走过去就得绕,就像是走格子,来来回回,走了很久,却只是在原地打转转。

  “这若是在明都,城管早都收了!”,方玲燕紧了紧衣领,几句话说的雾气满满,又说:“不过这样也挺好……想要什么东西,拿了便走,不像是明都,必须要进商场,必须要存包,必须要推车,一圈转下来,东西没买几个,给人家送钱还得排队!”

  “可以拿了跑啊?”温言奇逗笑道。

  “跑?”,方玲燕眼睛一瞪,“往哪里跑?明都车比人都多,再让撞了,不划算吧。这里倒可以,拿了便跑,赶商家追出来,几百米能出去……就是万一被捉住,我还得承认我是县委书记夫人!不然跑不脱!”

  温言奇不禁笑道:“到那时说什么都不能认是我老婆,偷几个空箱子,不值得……”

  “空箱子?”方玲燕疑惑的看了看四下堆满的盒子,“怎么会是空的?”

  温言奇便说:“你们这些城里人真是傻,路边商店门口放的当然都是空盒子,或者最多在里面放个重点的东西压箱子。谁会把真东西这样放,人却窝在商店里?万一真遇见几个傻透的明都人,还真追不上!”

  方玲燕不相信似得,顺手拍了拍身旁的礼品盒,果然空空荡荡……半晌,问道:“温书记,你刚才说的几个傻透的明都人,不包括我吧?”

  “那是当然,不然我给别人也解释不清!”,温言奇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方玲燕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又走了几步,才释放了憋了半天的笑意,方玲燕总是能把玩笑说的很正式,让人忍俊不禁。

  “咱都走半天了,哪里有带鱼?”。方玲燕问。

  只顾说笑,方玲燕这时问了,温言奇才想起出门是要买带鱼的。可带鱼在哪里买?该是在农贸市场或者超市?不不不,云州超市不鱼的,那就是在农贸市场。

  “当然是在市场嘛,前面马上就到。”,温言奇胸有成竹的答道。

  又走了半天,方玲燕终于忍不住说:“该叫个车的,你这个马上和服务员嘴里的马上一样,都靠不住……”

  “到了到了,那不是嘛……”,温言奇指了指前方披红挂绿的门楼说道。

  市场里倒不同街道,虽说人还是少些,但总有了节日的样子,各种锅碗瓢盆、笤帚拖把堆满了路边。一个个商铺走过,商家都会爽朗的问一声:“要什么?”

  温言奇都会答一声:不要什么……

  几家过后,方玲燕便低声道:“其实,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的……”

  “人家问了,不得回答?”温言奇不以为然,说着又答了一声:不要什么……

  方玲燕又说:“就像去商场一样,店家都会客套一番,你若都搭理,就会显得多余,其实人家也只是顺口一问,只要不进去,你答不答的没人在乎……”

  “是吗?那岂不是没礼貌?”温言奇有些疑惑。

  “不信你试试,或者说嘴不累的话,也可以一路答下去……”

  “要什么?”,又一个商家问道。

  “不”字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往前挪了几步,商家竟连头都没抬。

  原来可以这样!

  一股血腥气味渐渐涌入了鼻子,终于到了生鲜区。

  刚刚屠宰的肥腻的猪肉,深红的牛肉,粉色的羊肉挂在铁架子上,上面还冒着些许残留的热气,血滴下来,和鞋上的积雪融在一起,黑红不堪,又逐渐结成了冰。商家手里拿着剔肉刀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走来,快路过的时候,又是一句:“要什么肉?”

  方玲燕怕滑到,拽着温言奇的胳膊。

  温言奇倒是适应了不回答这些要什么或者要什么肉的话,但眼神依旧不自觉的看看问话的人。渐渐的,从他们一晃而过的眼神里,读出了疑惑、新奇的感觉。

  几个摊位路过,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不禁回过头看了眼。果不其然,身后的几个人正在窃窃私语。

  “我被认出来了……”温言奇面不改色,动了动嘴唇。

  方玲燕却无所谓的说:“你只顾着看热闹,其实,一进市场你就被认出来了……”

  “要跑吗?跑的话提前告诉我,别搞突然袭击,把我拽倒了,一脸猪血!”

  温言奇噗嗤一笑道:“跑什么?又不是犯罪分子!”

  “是啊,所以认出来就认出来了,领导也得过年不是……”,方玲燕嘴里说着话,眼睛到处寻找,猛的拽了一下温言奇胳膊,手一指说:“那不是嘛!带鱼。”,语气就像是拾破烂的看见了铁,苍蝇见了血。

  温言奇被拽的斜着走了过去。

  “嚯!还很大啊……”,一脸欣喜的看着温言奇。

  温言奇也说大,但记忆里吃过的带鱼哪有这么宽的?便小声问了方玲燕。

  方玲燕也小声的说:“你说的对,这种太宽的八成不好吃,按我的经验,就像猪牛羊肉一样,越大肉越老。鱼肉倒不会老,但肉太厚弄不好就腥,而且还不入味……”

  “老板有窄些的吗?”方玲燕抬头问道。

  老板正刮着鱼鳞,头也没抬,说:“现在都吃这种宽的,谁还吃窄的!”

  “哦……那就是你没有……前面再看看……”,方玲燕刚要走,老板忙说:“有有有,你等等……”

  方玲燕冲温言奇挤了挤眼。

  一会儿抱着几盒出来,摆在地下,方玲燕便说:“这就对了嘛,就要这种!来一盒……”。

  “就一盒?那没几条,吃不了几顿的!”老板这才茫然的看了看眼前这一男一女,渐渐地,眼神有些飘忽……

  方玲燕便说:“家里三个人,吃不完,你说是不是?”

  温言奇道:“就是,多了麻烦……”

  多少钱?方玲燕问。

  老板又看了看温言奇,干脆的说:“你给50就行了……”

  “50?”方玲燕不禁问道:“一斤多少钱?”

  老板忙说:“一斤20,不贵的。”

  “你这样卖不赔吗?这一盒快四斤了吧?”方玲燕回头看了看温言奇,嘿嘿一笑。

  “不赔、不赔……”老板尴尬的笑笑。

  方玲燕索性掏出一张一百,递给老板说:“听我的,按原价卖!”

  老板分明认出了温言奇,拿着钱,左右看看,像是拿不定主意,

  温言奇便说:“听她的,拿了。钱不找了!”

  “那怎么行!”,说着赶紧掏了一沓零钱出来,一张一张的数。

  方玲燕提了盒子,一手拽了温言奇道:“赶紧走!”

  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了市场,任由鱼老板在后面叫喊。

  来的时候不觉得,跑出来才发现市场竟然这么长,身后传来一串要什么……

  见出了大门,方玲燕才气喘吁吁的将盒子递给温言奇说:“温书记……我们是不是亏了?”

  温言奇龇牙咧嘴的说:“亏就亏了吧……”

  回家没几分钟,方玲燕就将炸好的带鱼放在餐桌上,温言奇夹了一块递给果果,自己也拿了一块,心满意足的咬了一口,连说还是带鱼吃起来香,肉瓷实还不怕小刺。

  方玲燕顾不得吃,掂了几个盒子问温言奇:“带这些行吗?”

  “行,不带也行,”温言奇看也不看。

  方玲燕叹口气说:“谁家过年往别人家跑?你们这市里也是,想一出是一出,过年都讲团圆。这去几个外人,人家尴尬,我们也尴尬……”

  温言奇只顾吃鱼,任由方玲燕叨叨。心想女人就是要唠叨的,不唠叨就不真实。这宿舍一年几百天下来,也就那么几天才能动了锅灶,现在方玲燕再喋喋不休几句,猛一听还真有些家的意思。

  再说了,董平今年独出心裁的要求,非但方玲燕觉得突兀,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像方玲燕说的,过年都是各家各户吃团圆饭,去拜年还说的过去,和人家一起过年就纯属作秀了。你一去,办公室就要去,乡镇也要去,还有电视台的,呼呼一大帮人,将人家屋子里三层外三层挤满,自己家人倒没地方坐了。

  便腾出嘴来应了方玲燕:“你说的对,说的好!”

  方玲燕当是温言奇说了反话,顿时瞪了眼,又哒哒哒的论证了一番自己的道理。

  温言奇只是笑着,心想说说也好,反正都不乐意,方玲燕说了,倒不用自己说了。改变不了政策,过几句嘴瘾还是要得的……

  手机短信响个不停,温言奇也懒得看,想必就是拜年信息而已。过去都是亲自登门,实在去不了,也会写了明信片,正式塞到邮筒里。如今通讯发达,手机不离身,拜年的形式就简化成几行短信,说些风花雪月,或者国泰民安之类的,翻过来掉过去就那么些句子。有些人懒的要死,转发了别人的信息,连名字都不改,发来发去的闹了笑话。

  见果果吃的仔细,又夹了一块过去放在旁边,果果却擦了手说:“我不吃了,太麻烦!”

  “这还麻烦?”,温言奇故意吧嗒着嘴说:“你妈都不嫌做麻烦,吃怎么能麻烦呢?”

  果果却不吭声,照旧躲进屋子写那些永远也写不完的卷子。

  温言奇便说:“儿子,待会就穿衣服吧,方叔叔来了,就送我们过去,作业今天先不写了,大不了了,明天回来我和你一起写!”

  方玲燕忙指了指温言奇,道:“有你这样干的?”

  温言奇不在意的哼哼一声,心想,过去自己的作业还不是如此,能写完了写完,写不完了抄完,再不济了不写又怎样?你在那里写,成百上千个人在后面死命的出题,什么时候能写尽?过去,孩子到过年必定是最高兴的时候,有新衣穿,有肉吃,有鞭炮放。果果如今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吃饭睡觉都成了例行程序。应试教育搞成这个样子,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将东西塞满了后备箱,方超便驾了车朝泉林驶去。

  “书记,电视台不去行不行?”方超问道。

  温言奇不耐烦的摆摆手说:“有什么不行的?实在愿意采访,就去怕雷县长,他在城里,拍几个镜头就行了。乡政府给说了吧?”

  方超忙说:“说了说了,让他们都不去。”

  温言奇这才靠在了椅子上说:“该干什么干什么,你送了我们也回来过年,明早让小赵来接就行……”

  离县城愈来愈远,云层逐渐变淡,天也越来越高。再往后,就成了天高云淡的样子。

  云朵像被山水画家随意抹了几笔,开始还浓重些,往后渐渐漂浮,直至变成了似有似无的感觉。

  雪顺着山脉起伏,白的透亮,亮的刺眼,方超带了太阳镜,顺手拉下了温言奇眼前的遮阳板。

  直到了泉林,竟没了一丝云彩,天空成了湛蓝深邃。

  方玲燕一扫之前的郁闷,心情逐渐好了起来,忙叫了果果看,又自顾自的说:“都说海棠峪夏天漂亮,没想到冬天更漂亮,看起来都不真实,温言奇,冬天能上山吗?”

  方超接过话说:“嫂子,雪太深,车上不去,人到可以走上去的……”

  “走上去还好,这空气多好,待会我陪果果上去……”

  果果却说:“我不去!”

  温言奇笑道:“望山跑死马,看起来容易,走起来费劲!”

  方玲燕叹了口气,仍然沉浸在无尽的遐想中。

  “温书记过年好!”,陈志忠殷勤的拉开了车门,握住温言奇的手道。

  温言奇爽朗的笑笑:“老陈打扰了,大过年的还要来你家……”

  陈志忠忙说:“怎么能说打扰,温书记能和我们过年,求之不得啊。这是?”

  温言奇便指了指方玲燕说:“这是我爱人方玲燕,儿子果果,果果问陈伯伯好?”

  果果低声问了好,方玲燕说:“陈主任麻烦你们了……”

  老陈笑道:“这叫什么麻烦?温书记请都请不来,可别叫主任,我那个主任绿豆大的,直接叫老陈就好。”

  屋子收拾一新,甚至还拉的彩带,有点像往日农村办喜事的感觉。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和崭新的茶具,看起来琳琅满目。

  “老陈过年这么隆重?”温言奇笑了笑。心想必定是通知电视台要来,才这样刻意搞的。说是不走形式,与民同乐,偏又要求形成素材,报市里电视台剪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就想起电视台年年都要播放省里重要人物,春节深入基层与民同乐共度佳节。农户提前半个月就要粉刷了白墙。临近当日要穿新衣,拾掇屋子,茶杯餐具都换了新的,要是碰到有掀锅盖的环节,连锅都要买新的。看起来既要热气腾腾,炉灶里还不能浓烟滚滚。和农户共坐一边,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一个红包递上去,再问有什么心愿?农户就会说现在生活这么好,没什么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政策不要再变。这人便故作爽朗的笑笑,大手一挥,你们放心,改革开放的政策不会变!

  这话放在二三十年前说说还有人信,现在都什么年代?真理讨论完,一代人都生出来了,居然还有人担心会回到大锅饭的年代?要说编剧是真蠢!台词写成这样,一个敢提,一个敢应,后面的还敢放出来!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老陈将茶放在一旁,嘿嘿笑笑,“原来说是电视台要来拍,就想着弄个喜庆样子。谁知又不来了……”

  温言奇笑笑说:“看着挺好,这次电视台不来了,过几日让他们专门来采访你,怎么成为致富典型的……”

  老陈忙摆了摆手道:“可别采访我,到时候一紧张,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播出去还说我是个假的!”

  “那就是真赚着钱了?”

  “赚是赚了点,不多,不多……”老陈嘿嘿一笑,听见外边车声,便说:“是何书记吧?”

  院子里便闪现出泉林乡何晴和罗文彬提着面粉大米的身影。

  温言奇坐着不动,虽说不让来,但县委书记到陈志忠家过节的消息,早就排了班子,瞒是绝对瞒不住的。只是,本想着应了市里要求,悄悄过个节,又变成了前呼后拥。

  何晴和罗文彬洗了手,忙问了温书记好!

  温言奇便作势问道:“你们不回去过年,来这干什么?”

  何晴说:“要求我带班,罗文彬值班,春节没地方去,就来老陈家蹭个年夜饭……吃大户嘛!”

  罗文彬说:“就是,老陈是先进模范,乡里得主动给他拜年!”

  “嚯!你们还能说会道!那碰见我算是巧遇了?”

  “是是是,绝对是巧合!”,罗文彬笑道。

  见罗文彬如此说话,温言奇不禁多打量了几眼,要说乡镇锻炼人,薛宗誉还真没说错,再想起去年以前罗文彬唯唯诺诺的样子,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温书记,我要去上山!”,方玲燕戴了帽子、手套,围了围巾,浑身上下裹了个严严实实,出现在众人面前。

  何晴笑道:“嫂子穿成这样,都没认出来!”

  温言奇无奈的说:“去去去,多走走就当减肥了……”

  何晴忙说:“我陪你去,腾空了肚子好吃饭……”

  方玲燕客气道:“何书记,你们聊,我一个人出去走走就行……”

  何晴却拉了方玲燕的手,只说,哪有让你一个人走的道理?

  “去年怎么样?我怎么看你的农家乐的牌子没了?”,屋子一下安静下来,温言奇喝了口茶,问道。

  老陈说:“去年夏天就不开了,我现在专搞油坊,人一多,饭也做不好,油坊又实在忙不过来,索性不开了。钱一个人挣不完,我这里关了门,别人家里去的就会多些……”

  温言奇笑了笑:“你这觉悟高,不过也对,广撒网也不行,到头来再砸了自己招牌!”

  罗文彬插话道:“乡里现在把搞餐饮住宿和生产产品的重新做了规划,不行的就转型。何书记说要干一行专一行,开春再建一个农产品展示大厅,把老陈他们的产品统一放进去,就像超市一样,随意挑选。不再像现在,买什么得问、得找。”

  温言奇不禁点了点头说:“这个办法好,原来都是门口竖个牌子,碰见了就看看,碰不见了都不知道有这个东西。那谁来管理呢?我算算……起码得有三四个人吧?”

  老陈说:“何书记和罗书记同我商量了,财务出纳,村里的兼上,其他的看谁家有脑子清楚的,直接干就行,工资乡里村里都不负担,就从商品里抽提成。”

  “嗯……”,温言奇连说好,“不增加新的负担,还能就地解决闲散人员就业,确实不错。就是产品质量要把控好,决不能忽高忽低。另外所有再做的这些,最终完全依靠海棠峪这个招牌,所以还是要在怎么增加旅游人数上下功夫。你们说的那个展厅,不单泉林搞,县里也可以建,甚至市里都可以建。但最优惠的价格要放在泉林。只有来海棠峪旅游的人持续不断,老陈他们的生意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而且”,又指了指陈志忠说:“不要满足于家庭式的小油坊,销路好的情况下,要适度的扩大生产,泉林的这些牌子最终要发展成云州的名片,甚至长林的名优品牌!到那时老陈就不是陈老板,要叫陈总的……”

  陈志忠呵呵一笑,连说“不敢想、不敢想,能有个闲钱赚就不错了……”

  温言奇笑道:“怎么能不敢想呢?敢想才敢做!你老陈一开始的时候若是安心种地,现在至多就是个种粮大户,跟现在怎么比?”

  老陈说:“书记说这个倒是实话,我就是胆子大些!”

  温言奇道:“胆子大的人,往往就比胆子小的迈的步子开些。胆子要大,心还要细,遇事了多想想,只要想好了,就放手去做,遇到困难不是还有乡里、县里?我们现在主要任务就是让你们赚更多的钱,除了这个其他任何事都是副业……只有你们赚了钱,我温言奇来你家过年的底气才会足些,要不然,这个门怎么进?”

  陈志忠哈哈一笑道:“书记,不说别的,你在云州只管来,不在云州了,随便来,我老陈别人记不住,温书记我记得死死的。”

  “那就好……那就好……”,温言奇笑着点点头,心里却莫名的一阵惆怅。人的心情都是相互感染的,老陈这一番话,说的自己心里一热。突然想,若真是没地方可去,其实留在云州退休也挺好。毕竟这么多年,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一草一木和这里的人,怎么看都比远在天边的明都和咫尺之遥的长林更好。都说落叶归根,如今不大不小的年龄,有时恍惚,竟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成了一个云州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顾忌、无所惧怕。若真是有朝一日得了升迁,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年龄越大,其实越怕改变,谁知道改变的结果又是怎样一个模样?

  方玲燕和何晴说笑着回来,却不进屋,只拿了板凳坐在廊下,脱了鞋袜晾脚……

  温言奇见了哈哈一笑,泉林是山区逆温带,看着雪厚,其实温度并不低,艳阳高照的时候,甚至接近零度。方玲燕走的时候裹了严实,又是上山,后果可想而知……

  陈志忠端了两杯热水递给两人。方玲燕惊奇的指了指何晴的光脚对温言奇说:“你看看,我们都热成什么样了,何书记的脚都冒热气了”,又指了指自己的脚,“我的也在冒!这哪是冬天?”

  温言奇便对陈志忠说:“明都人少见多怪,是不是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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