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信笺
“见信如晤。”
“苏州已经入秋,渐渐听不见院子里的蝉鸣声,昨日下了一夜雨,今晨起来有些凉意。”
“早起去了一趟小楼看看,在角落里寻觅到了你之前的字帖,‘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是在你的诗集上没有见过的,我虽然不懂诗词,也能模糊感觉到写得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读到后面会感觉有一些难过。”
“两浙平定之后,生意上的事情就多了起来,之前听你说过,比起苏州,两浙更适合...工业化?战乱刚刚平息,那边虽然有些混乱,但人力确实比苏州廉价许多,李家接下来这些日子应该会在那边多开一些工厂,苏州这边也有许多人嗅到了商机,在往两浙去,到时候可能又会是一轮商战,不过对李家的影响应该不大。”
“出海联络倭人的掌柜已经回来了,那边好像有些乱,比起布匹,他们更想买粮食和武器...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新开了条商路,那位掌柜半途到了高丽,比起倭人,高丽人对于布匹的兴趣要大许多,或许以后可以和他们多联络...”
“关于皇商的事情,之前你在信里说,要做最坏的准备,我和老夫人谈了许久,老夫人虽然反对,但也允了我把生意移一些到两浙,她还聊起了你,语气里带些埋怨,说我不该那么轻易就放开...呵,她哪里知道有些人是拦不住的呢。”
“抱歉,我不该这么说的...”
“江南很平静,李家的生意,也在慢慢变着,一边做着皇商,一边寻找其他的市场,我虽然不确定出海会是更好的选择,但我会相信你的判断,和高丽倭人做生意的同时,继续派人往南探索,只是不知道这个过程需要花多久。”
“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寒山寺,替老夫人捐了些香油钱,还求了签,但解签的僧人说,心有执念,不必问佛,想起你之前说光头都是骗子,我也确实感觉他有些装作高深莫测了...然后就连着在心里说了好多声罪过。”
“每次收到你的信,总是很开心,但你很少说自己在做什么,有时候在回家的马车上,我就会想,那一刻的你会在哪里,会遇见哪些人,发生哪些事?我总是想鼓起勇气去京城看看,但每天醒过来都会因为太忙而忘记,到了晚上又想起...还希望你能多和我说一说你的事情。”
“还没和离之前,我原本已经习惯了盘发,最近丫鬟总是会把头发解开,每次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在意识到头发又长了很多的同时,就感觉之前那些日子好像一场醒过来的梦,好像哪一天我向某一个人提起你,他们会很疑惑地问我你是谁...虽然觉得这样想会很傻气,但总是忍不住。”
“我在小楼旁看到了你之前种的树,我偶尔会过去给它浇水,还会陪它说说话。”
“我读了很多你写过的诗词,偶尔也会想,如果有一天你能写一首给我就好了。”
“有时候晚上会闲下来,所以我给你织了一件衣服...原来也没有那么难,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给你,不过已经快到冬天了,所以好像也不太适合穿。”
“...”
“原来已经快冬天了。”
“李明珠,于八月二十一日夜。”
轻轻放下展开的信纸,顾怀看着燃烧的烛火沉默了许久,揉了揉脸。
虽然这么说难免有些无耻和自恋...但有个女子在千里之外记挂着自己的感觉确实挺好的。
说起来原来已经那么久了,之前走出苏州,顾怀就偶尔能收到李明珠写来的信,果然和她一开始说的那样,在信里,顾怀还能知道在很远的地方,李明珠过着怎样的生活。
一开始他也很担心莫莫看到这些信会生气,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莫莫并没有把信丢掉,或者拆开看过,而是当作没有看到,默认了顾怀和李明珠这样的交流。
后来也就渐渐开始回信,但并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情,比如两浙平叛千里奔袭之类的,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她如今只是个优秀的商人,实在没必要把她牵扯进这些事里。
当然,在信里偶尔也会写到对于生意上的一些建议,比如开辟海外市场,小心朝贡出问题之类的,如今看来李明珠是确实听进去了,如此一来魏辽开战之后,李家的生意会受到影响,但并不算伤筋动骨。
而且万一打着打着又休战了呢?到时候难免还是需要皇商的--顾怀把玩着毛笔这样想道。
沉默片刻,他拿起笔,写了几个字,又感觉不对,重新扯过一张宣纸,可这次笔却怎么都落不下去了。
其实仔细想想,最好的方式应该是从出了苏州之后,就渐渐断开联系,这样李明珠也会渐渐走出之前那些生活的影响,开始新的人生,时间一久,或许她就会忘了那个叫顾怀的人,遇见其他人,成亲,生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回了第一封信,信件来往之间,交谈越来越随意,越来越平和,偶尔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某些味道,代表着那个远在苏州的女子的思恋与决心并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顾怀知道这样的行为未免有些恶劣,也显得自己那天说的话有些滑稽,但每次想着下一封信就要和她说清楚,说点难听的话断了联系,但收到来信的时候总是会把这些全部忘掉。
他叹了口气,手腕轻提:
“很抱歉这么长时间没有回信。”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很多,辽人南下的消息,应该也快传到苏州了,然而事实应该比传闻还要严峻一些。”
“所以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这个时候给你写信,因为这封信能送出去的时候,京城应该是守下来了,亦或者被辽人攻破,但眼下突然觉得有些话想要说,所以还是拿起了笔。”
“关于我的事...其实从离开苏州,很多事就变得奇怪起来,你能想象么,我居然从文官变成武将,开始带兵打仗了,就在两浙,如果你以后去做生意,说不定还会去我之前打仗到过的地方,比如临安,比如钱塘。”
“打完了仗,经过苏州时,很抱歉没有进城看看,或者说还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语气神态和你再次遇见。”
“这次辽人围了京城,我会去守城,而且应该会是最危险的地方,如果这次能活下来...”
顾怀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动未免有些不吉利,笔锋一转:
“如果最后的结局是死在兵荒马乱里,那么也许你之后都不会再收到我的回信了,这样的话,只希望你忘掉我的时间能更快一些。”
“现在想来,还是应该和你道歉,那一天我说的话是很草率和不负责任的,之后的那些时间,想必你会因为那些话而感到伤心难过,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确实表现出了爱所需要的勇气--而我更像是个胆小鬼。”
“从某种意义上说,既然已经开始了某些故事,再拿对两个人的好感来作比较,然后不负责任地放弃一个人,是很无耻也很过分的行为,这归结于我之前一直觉得爱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无论时代如何,都不应该顺理成章地接受三妻四妾的想法,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很想说一句,很庆幸入赘的时候,走入李府遇见的那个人是你。”
“你可以把这当成是告别的话,也很抱歉没能成为故事里那个会陪你一起到老的书生。”
“至于生意上的事,我确实有一些想法,要写的可能有点多,你没必要一次看完...”
夜的底色里,烛光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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