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拼命
催动身下的战马越过辽人大营内放火的壕沟,王五一戟将身前围过来的几个士卒扫退,对着身后紧跟而来的魏军吼道:
“放火!”
事实证明大营外围的厮杀引去了绝大部分辽人,绵延极长的辽军大营两侧防御薄弱了许多,给了他和魏老三从两边突入的机会,但很可惜留守大营的将领在那座望楼上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有条不紊地传下军令,一拨又一拨的辽人拦截过来,让王五和魏老三带的两支骑兵速度越来越慢,几乎就要彻底陷入人潮里无法动弹。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将军那边是在用自己的命当诱饵,多耽搁一分,将军遇险的机会就越大!
王五咬了咬牙,虎目一扫拦在前方的辽人,还有大营各处若隐若现的身影,最后将视线落到了那座极高的望楼上挥舞的旗帜。
他想起了这些天在城墙上和将军闲聊时,说起的那些事情。
“说起军功,除了在战场上砍人头,最能一步登天的,就是斩将和夺旗--这看起来像是两回事,其实就是一回事,目的都是为了让敌军的指挥系统瘫痪,因为现在打仗大部分士卒都会盯着那一面帅旗。”
“军队就是这样的东西,底层的军官和士卒根本不需要想太多,平日里的训练就是为了扼杀他们多余的想法,让军令凌驾于一切,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自然是可以让战争朝着主将的想法发展,可坏处就是一旦这个主将身死,整个大军都会陷入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溃败状态。”
“不过这种事也不太容易,因为主将身边一般都会有亲卫,享受军队里最好的待遇,以及主将毫无保留的信任,目的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如果主将真的被突然杀出来的莽夫砍了脑袋,整个亲卫营都会跟着一起徇死--这么一想摊上那种喜欢冲锋陷阵的主将,亲卫是真倒霉啊,还好你们遇见的是我,而我一般比较怕死。”
怕死?将军说这话是真不脸红啊,能把自己摆到那种位置,吸引近万骑兵的冲锋,能是怕死的人么?平时总劝他和魏老三不要玩命,结果自己玩起命来比谁都狠。
脑海里莫名冒出这些想法,却让王五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了自己想做什么,也意识到今天大概是真得死在这大营里了。
他猛地一勒战马:“来五十个不怕死的,跟着我!你们继续冲,就算死了,也要把战马身上的东西点燃,让它们在大营里跑一圈!”
五十个精壮的士卒很快站了出来,脱离了大部队,受到的阻碍与冲击很明显小了许多,王五抽出腰间的短刀,反手刺入身下战马的马股,身后的骑兵有样学样,这支离群的骑兵几乎一瞬间就将马速提到了最高,朝着远处那栋望楼发起了冲锋。
一马当先举起大戟,将几个突然出现的辽人砸飞,飞溅的血洒了王五一身,让他看起来更为狰狞可怖,好些想要拦截的辽人都被这种一往无前宛若魔神的气势吓得汗毛耸立,手脚并用地逃向一旁。
近了,更近了!甚至能清楚看到那栋望楼脚下散开的亲卫,王五身子前倾,横住大戟用力一夹马腹,想要催发出身下战马的最后一丝气力冲入人群,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骇人的力气之下,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战马竟然哀鸣一声,被他活生生夹死!
马上的王五腾空而起,好在他调整了姿势,落地又滚了一圈卸力,这才没狼狈摔倒,可当他站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人群的中心。
那些穿着精美铠甲的亲卫们拔出了马刀,和这个从天而降的猛汉对视着,安静了片刻之后,王五狰狞一笑,猛地握紧了大戟。
“来!”
数十道刀光同时亮起,笼罩了王五的身形,但片刻之后,浑身浴血的他竟然硬生生杀了出来,这些人可能不知道,他王五比起马战,更擅步战!
他身后的几十骑也与亲卫们迎头撞上,只可惜人数差距实在太大,导致根本摸不到那栋望楼,可片刻之后,望楼的另一面,居然也响起了喊杀声。
王五哈哈一笑,果然都是将军的亲卫,连做的选择都一模一样!他能想到这栋望楼是此战的关键,魏老三也同样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
他抢过一把刀,左手长刀右手大戟,缓慢但又无人可挡地杀向那栋望楼,身上不知道多出多少伤口,也不知道有多少亲卫死于他的戟下,当他终于看到那栋望楼的底座时,身后已然是一条血路。
王五看着对面同样浑身是血的魏老三呲牙一笑,两人心有灵犀地跳上高台,举起武器砍向了那些支撑望楼的木柱。
站在望楼上指挥若定的耶律齐瞳孔一缩。
“死!”
......
一箭将越过防线的辽人骑兵射落马下,顾怀伸手摸向踏雪身侧挂着的箭袋,下一刻却顿了顿身子,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箭袋已经空了。
事实证明,没有了凭依,荒郊野外结阵的步卒实在是很难挡住成建制骑兵的冲击,光是几轮箭雨就让魏军吃够了苦头,而当他们拔出马刀开始冲锋之后,整个军阵就一缩再缩,偶尔甚至会出现零散骑兵杀到他身前的事情。
顾怀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距离整个军阵彻底被骑兵分割撕裂,应该还有一点时间,不知道王五魏老三那边怎么样了,从这里虽然能看到大营的一点火光,但还远远不够,甚至都不能让这些冲锋的骑兵回头看上一眼。
自己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步境地...打仗嘛,倒也很正常,打到最后总是需要玩命的,一点风险都不承担的人也不要指望别人能拼命,这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是这么简单直接。
多多少少可能还是会有些后悔的,或许换一个人来能比他做得更好也说不定,自己明明只是想过上不算富有也不算贫穷的平静生活,为什么偏偏就是自己站在了这里?
有时候是真的想把民族大义之类的全部抛在脑后啊,魏辽什么的,谁想去管,谁拥有这个天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那些人都在要求他成为英雄?自己以往灵活的道德底线去哪儿了,怎么就不能说出那一个“不”字?
顾怀沉默着,想起那些在这场战争里死去的人,想起那些他爱或者爱他的人,想起那些可以活着但选择死去的人,突然渐渐明白,自己从来都不是成为英雄的那块料,也从来不自诩为什么正义的人物,只不过活在这个世上,总是有一些人或者事会让自己去拼命的。
逃不开。
他传下了几道军令,竭力维持着军阵的完整,调动着尚有战力的士卒去弥补那些被骑兵冲击出来的空缺,但很快,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队伍出现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们看到了那面帅旗。
领头的辽人骑兵发了一声喊,他们调转了方向,朝着这边发起了冲锋,亲卫们迎了上去,这片军阵最后的平静也被打破。
顾怀拔出了刀,深深呼吸,仿佛回到了那片落雨的群山,他护着身后的莫莫,和对面一群野狼对峙。
多像啊,这场景。
他催动身下的踏雪,马蹄轻点,迎向了那些满心惊喜的骑兵。
风拂过明亮的刀面,映出了眼神深处隐藏许久的那份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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