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搬离
太后放下手里的茶盏,轻手用丝帕擦了擦看似松弛又麻木的嘴角,缓缓道:
“你才大婚,往后有的是时间磨合,相信不用我多说,皇帝你也都能心领神会,先要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
皇帝挂上一笑,点头称是,又闻太后道:
“你瞧,我还真是操心的命,为大清为你操碎了心,眼见你长大成人,都成了婚了,又开始操心后宫的事,想来,我这精力是跟不上了。”
“皇帝啊,你可知道我盼今日盼了多少年月吗?如今,你亲政在即,等典礼完后,我就退居颐和园,要知道我可是迫不及待了,一下子卸下了千斤担子,想想就自在,湉哥儿,皇爸爸真的是累了,也老了。”
太后边说边露出丝丝慈爱笑意,而皇帝却看似没有思忖,接口道:
“以前都是子臣少不更事,不能为皇爸爸分劳不说,还要您时时提点操持,如今,载湉已长大成人……”
他说着,起身面对着太后而跪:“子臣这十几年来的寒窗苦读,对于国家政务一直以来无不慎重勤勉,兢兢业业,只想着秉承着祖宗基业,不辜负您、还有四万万子民的期望,子臣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
这一天,他们的谈了很久,从皇帝四岁入宫谈到大婚当政,一时间感慨颇多。
皇帝亦流露出对于太后即将搬离紫禁城的种种不舍,太后一边回忆着在紫禁城中度过的悲欢往事,一边孜孜不倦的向着皇帝教导自己听政治国的经验和教训。
仿佛话题总也道不完,再抬眼时已是皓月当空,打更的梆子声时隐时现的传来,两人方才收住话音。
褚湉在外面冻得发抖,一双腿已麻木,抬头间,正见太后等人出来寝宫。
她由李连英搀扶着徐徐走近褚湉,停下步子道:
“罚你如此,你没有一丝怨怼么?”
褚湉垂首道:“奴才办差不力,合该受罚,老祖宗只让跪着,已是法外开恩,奴才不敢有怨。”
太后若有似无地叹了叹,只道:“得了,起来吧。”
话音才落,却不见褚湉起身,她蹙了蹙眉,凝眸去看她。
褚湉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当即行了叩首,道:
“倾澜恳请老祖宗开恩,将奴才带回储秀宫吧,倾澜自知愚笨,心中无一日不念着老祖宗,只想回去侍奉左右,别无所求。”
太后没料到她说出这番话来,便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做御前女官不好?还是皇帝待你不好?”
褚湉平静对答:“奴才只是愿回去,想念随在老祖宗身边的日子,无关其他。”
李连英偷眼看了看褚湉,心中暗觉她尚且不算太笨,便又听太后道:
“你可知我的话是懿旨,懿旨怎可随意更改,我知道你有这孝心,可这孝心也分大小高下,你只留在御前,便是对我最大的孝心了。”
她话至此处,再无赘言,只出了腰子门,徒留褚湉思绪万千。
长街上,李连英扶着肩舆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奴才多句嘴,倾澜姑娘既想回来伺候,您为何不全了她这份孝心?况且,大婚后,她一个女官承侍御前,皇后那边……”
见他欲言又止,太后拢了拢手上鎏金缠枝牡丹手炉,笑说:“你如今怕是老了,怎么也问出这等糊涂话来?”
李连英躬了躬身,脚下不停,嘴里诚惶诚恐道:“奴才实在粗笨愚钝,还请老祖宗您指点。”
太后顿了顿,迎着夜色,眼中闪烁着意味深长,缓缓道:
“不管皇帝真收心还是假逢迎,到底是撂在了一边儿,说是视而不见,却仍存着几分顾念,如此一来,那丫头想也没了旁的心思,留她在,一来堪任时可助皇后些力,二来哪个嫔妃风头胜起来,有她在,也可压一压,这不是挺好吗?”
李连英小心翼翼道:“老祖宗就不担心她将来反客为主?”
太后听罢笑道:“你不懂我的计较,不问也罢。”
李连英憨笑称嗻,便不过多探问,话多了难免遭人猜忌,只点到为止。
不过他也清楚,太后是想留着倾澜在必要时可牵制皇帝,万一她成事,皇后又不中用,也可取代皇后在皇帝身边的作用。
太后心思缜密,每一步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留有无限后路,却从不给别人留下退路。
皇帝把折子放去一边,却忍不住向窗外望去。
明黄色烟罗窗屉外,夜色渐浓,仔细分辨下可见一窈窕身影行动困难缓慢,每走一步都踉跄着。
他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不多时,褚湉一瘸一拐的进前来,才自跪下请罪,却膝盖疼痛不得掌控,扑通一下重重跌跪下来。
皇帝身形一动,才欲起身伸手间,那忧虑又升腾开来,他只得按下了所有起心动念。
褚湉这一下可谓不轻,疼的她差点咬碎牙齿,连忙缓了下,方道:“老祖宗已赦免了奴才,奴才便过来向皇上请罪。”
皇帝既心痛又无奈,只得硬不去瞧她,做出不耐样子,挥手道:“罢了,你起来吧,你本有旧疾,行动不便,做什么都迟钝,朕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回去。”
褚湉本也不想留在寝宫,这对她来说犹如煎熬折磨,便淡淡回道:
“谢皇上,奴才告退。”
她用手撑地,费力的站起身子,一步拖一步的退了去。
皇帝抬眸,人已出去殿门外,心中骤然沉痛,如若说大婚亲政的代价就是失去她,那他情何以堪,难以抉择。
东西已收拾的差不多,关上房门,褚湉同雨蘅各自拎着包袱,遂准备搬去北五所附近的值房。
立在院中,她再次环视着这个承载着自己诸多情感的养心殿。
这里,曾上演着她从莫名来到这个时代的恐惧与融入之后的那些起起落落。
还有她与皇帝那如梦幻般的过往,如今梦醒了,皇帝和这她无比依赖的养心殿都渐渐远去,咫尺天涯。
临别,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都要仔仔细细的再看一遍,就当是做着暂时的道别,然寝宫的大门紧闭……
她微笑,他是不会露面的。
雨蘅只说每日需过来当差,何必如同永别,褚湉笑说着,今后如何再不一样。
新住处不大,虽然也是宫女下榻处,却比养心殿要差了一截。
褚湉没心思在乎这些,敬事房的人鉴于她仍是近前女官,所以屋子还算是闹中取静,环境位置都要强些。
雨蘅则被安排在了八人一处的他坦里,她私心想要她搬来与自己同住,怎奈此地不再是她任意为之,不受过多拘束的养心殿。
规矩立在那,敬事房对这些记档的尚且严格,一则女官有品级,与宫女大不相同,二则宫里人一向拜高踩低,见风使舵。
见褚湉情势大不如前,在养心殿受冷遇,也就对她含糊起来,她再没什么“资本”和人家要求过多,这桩小事竟是办不到了。
一切都打点过后,已是夜深,她躺在床榻上,听着自己均匀的呼吸,心头瞬间空荡荡一片。
仿佛自己自悬崖向下坠着,想要抓住些什么,不知是救命稻草还是那个人的手。
猛然发觉,眼前已是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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