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夜路
“我绝没有此意,一丁点也没有!”
皇后激动地解释着,她无比渴望得到皇帝的信任,但是早在去颐和园亲临视察之前,皇帝对她已是另眼相看,信任再无从谈起,她也许尚不明了,无论她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的。
“你不必在朕面前说这些,尽管去颐和园回话便是,本也想着明日是十五,朕会去钟粹宫陪伴皇后,如今看来,大可不必了。”
几声急步,褚湉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皇后掩面冲出了门外。
羞愤、怨屈全部淌在了这遮掩之下眼泪里。
奔过她身畔的台阶时,皇后脚下一个踉跄,身后的侍女们措不及防,她已是被褚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手臂,这下才免于跌倒。
她不禁看去,皇后的眼中竟如此绝望而怨恨,似是抑制着哭泣,嘴角不住的颤抖着,泪水滚滚滑落……
见她如此,褚湉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是,而皇后却也始终不去看她。
只冷不防的狠抽回手臂,留下了一个凄凉悲愤的背影。
如今的皇后再不是当初温婉娴静,待字闺中的静芬了,怔怔的回过神,齐顺兀自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华灯初上,褚湉离开养心殿,快步行在幽深的夹道间。
威严宏伟的紫禁城被笼罩在一片迷离夜色中,静悄悄的了无生气,许是时间久了,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没有了任何恐惧,只有垂着眼睛在这条路上走着自己的人生。
犹自轻不可闻的舒了口气,才恍然,这暗夜之下,耳中仅有的也只是自己那孤寂的脚步声了。
下意识的抬头望去,不远的地方,那个灯火通明的宫苑正是永和宫……
又是一个深宫女人的悲剧!
她正了正色,脚步依旧轻快。
瑾嫔,她是不是也同皇后一般,独自在那门可罗雀的宫苑里,独守枯灯,安静忧伤的等待着哪怕偶尔一次的驾临?
可等就真的可以等到吗?她也在问着自己,这长长的永巷到底承载了多少女人的幽怨和眼泪?
算也算不清。
这一切也许是自己太过贪心,那所谓的真心靠等是等不到的,所以她不愿再等了,只是想脚踏实地,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同时尽力守护那些对自己来说,最最重要的人而已。
别的,再不敢也不容幻想。
施施然行着,褚湉不知为何想要回头去看,果然,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瘦削身影提着风灯随在后头不远处。
褚湉看得出来人,正是谢安。
谢安见此情景嬉皮笑脸的赶过去,在褚湉眼里他不过就是的小孩子,虽心智比同龄人成熟些许,但依旧年幼懵懂。
“谢安?你跟在我后面做什么?”
谢安眉眼带笑:“天晚了,我担心姑姑害怕,所以来送一送你。”
褚湉苦笑着摇摇头:“那怎么鬼鬼祟祟的躲在后头?”
“因为我一说出来,姑姑准定会说不必,所以我就跟在后头了。”
褚湉上手拍了下他的帽子,吓得他不由自主地眨眼睛。
“只你年幼,还会自作主张,快回去吧,我不害怕,等下你师父找你找不到,你少不得挨顿骂。”
谢安抬眸望了望这黑沉夜色,清秀的眉眼间一片满不在乎,隧道:
“出都出来了,还在乎这一时半刻吗?路也才走了一半呢,姑姑后头走,我提灯引路。”
褚湉无可奈何,皱眉道:“让你回去就回去,我的话都不听了?”
谢安眼珠提溜一转,煞有介事的左右看去,一脸慌恐道:“我可听说,这边夹道里头有个会掐人脖子的女鬼,穿着前朝的衣服,蓬乱头发,两只眼竟是两个血窟窿……”
“当年改朝换代时,紫禁城里可是死了不少人,这可不是我瞎说,管着北三所的老太监就碰见过,得亏是遇见巡查的侍卫,不然他一条老命就交代了,他还说……”
褚湉被他说的毛骨悚然,连忙打断道:“行行行,我信,你赶紧引路,少说些话吧!”
谢安嘿嘿一笑,道:“领命!”遂走去前头,提着风灯前行。
正徐徐而行,谢安在前头却突然道了一句:“姑姑往后出去了,还会记得谢安吗?”
褚湉被他问的一笑,一派轻松道:“这你算白问了,我不出去,等着在这儿养老了。”
谢安不愿说些沉重话,只哈哈一笑,道:“到时候姑姑成了嬷嬷,谢安便做大总管,到时有我的就有你的,我给姑姑养老。”
褚湉忍俊不禁,看着前头瘦弱的背影,道:“算你有良心,我老了能不能吃香喝辣,可就指望你了。”
谢安边走边侧过脸来:“你说真的?”
“我可是说真的,姑姑你也别拿我开心。”
褚湉眼中微暗,声音低了几分:“我说的是真的,不出宫了。”
谢安转回头来,望着昏黄灯火照耀下的青砖宫路,冷不防的道:
“为了他吗?”
褚湉一凛:“你怎也问这样的问题?”
谢安道:“那麟查大人也是这样问的?”
说完便低笑出声,褚湉恼羞成怒,又照着他头上的帽子狠狠一拍。
“你再多嘴,现在就给我回去,我可不怕什么女鬼!”
自从撤帘归政后,太后便大多时候都住在颐和园,这一日,皇帝率后妃例行到颐和园向太后请安,并要小住一段时日。
自大婚后的这些年,褚湉曾多次随同皇帝来园子,虽然园内风光依旧旖旎,却再也寻不到当年情怀……
乐寿堂里,太后倚着明黄色绫缎大迎枕,适才吸完水烟,待皇帝等人礼毕后纷纷落座,她才含着笑道:
“这园子历经劫难,先前皇帝大婚我才搬过来时,佛香阁还没修建好呢,醇亲王他们兴建水师修园子,可着实费了一番劲。”
皇帝点头:“难为醇亲王奔波操劳,自始至终丝毫不曾怠慢。”
“瞧瞧,我无心要怪罪他,皇帝说的我也都是看在眼里。”
听了太后这话,皇帝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太后竟将话题一转,看似不经心的道:
“当初那个每年从海军军费拨出部分款项修园的折子,皇帝你没有准,现下,亏得户部那帮子人筹得款项,好歹修好了这园子,可这事皇帝你还是搁在心里头放不下吧?”
“早知如此,就是我这个当娘的错了,踏踏实实的在宫里选个僻静安逸的地方住就得了,何苦修这颐和园,还让你心里头埋怨我。”
皇帝立即起身,惊诧之余,忙道:“您这是何出此言,子臣如何会埋怨皇爸爸?修园子为表子臣孝意,至于水师,您万不必劳心担忧。”
“是啊,我大清北洋水师是远东第一,连洋人都不敢小觑,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担忧。”
太后不欲再在这话题上过多停留,暂将政事搁置不谈,品了一杯香茗之后话锋一转,瞧着一旁坐着的皇后,道:
“皇后这是怎么了,半天都不言声儿,看着脸色也不大好。”
皇后微怔,脸上的微笑窘迫又勉强:“多谢老祖宗关怀,奴才不过偶感风寒,服了几副药,已经差不多大好了。”
太后点头,目光扫过皇后、瑾、珍二嫔道:
“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注意调养身子,你们都是一样,只要有了好体格,没病没灾的才能好好服侍皇帝,也好添几个小皇孙。”
这话一出,褚湉在珠帘后站着却依旧看见一后二妃红了脸颊,又羞怯却又窘迫为难模样,皇帝似乎对于太后说的这些话半点兴趣也无,只是沉默的坐在一旁想着什么。
“说到这儿,我倒是想起了个典故,皇帝!”
皇帝闻言,回应了一声,恭听太后道:
“住在储秀宫那前儿,皇帝每日来请安必定要走西二长街,可每每都过那螽斯门?”
皇帝想也不想,答道:“是,子臣每日向皇爸爸请安必定经过螽斯门,不知皇爸爸问起这个是何意?”
太后慈眉善目的笑着,捋了捋袖端滚边的卐字绣纹才道:“皇帝可知何为螽斯?”
“还请皇爸爸指教。”皇帝恭顺回道。
“记得当年一日路过螽斯门时,咸丰爷对我讲起过其中缘由,据说雄的大蚱蜢名唤螽斯,它只要一振动翅膀鸣叫起来,就会引得众多雌蚱蜢过来,而每只雌蚱蜢都会给它生九十九个孩子。”
“先皇之言乃是盼望咱们绵延香火、子孙兴旺。”
太后话毕,满含深意的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皇后,霎时无言,只脸上的笑容早已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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