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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死别


雨蘅虽为旗籍,但是自幼家境贫寒,娘早亡爹不疼,更是有个不大成器的兄长。

  她十二岁便小选进了宫,那一拨里,要好的姐妹唯有宋倾澜。

  小小年纪,本家无钱无势,在这宫里头的日子可想而知,那是随人差遣,任人指使的,起初她自己虽有幸去养心殿当下等宫女,却干的都是粗鄙的活计。

  说是在养心殿当差,可那几年里连皇帝一面都不曾见到过,只是口耳相传寝宫里的万岁爷也才十三岁而已,生的眉目俊朗,天资聪颖,不曾想相差无几的年纪命运却差如云泥。

  教规矩的姑姑很是严苛,动辄挨打受罚,她不敢有一丁点抱怨,她是包衣之后,是大清子民,生来就是报效皇族的,这种思想她自小便懂,乃至根深蒂固。

  冬日里,她每每需去替管事姑姑领炭火,小小身影总是提着一箩炭走一步挪一步地行在宫墙边,很是辛苦。

  直到有一天,手上那箩炭被人伸手接了过去,她抬眼一瞧,却是一张清明端正的面孔……

  她记得他,她每次去薪炭处都能见着他随在周姓太监身边,想必是他小徒弟。

  就这样,他不言不语,每次都帮她把炭提到如意门前的过道,相处的岁月里,两人方才得知竟然是同乡。

  问及为何帮她送炭,他也只是哼笑着道,怕她一个拎不住将炭打翻,弄脏了宫道。

  好一个揶揄人的理由。

  雨蘅却不以为意,深知他本心良善。

  后来,她才得知,他帮她,更是像在帮助曾经初入宫时同样遭遇的自己。

  宫禁中的岁月漫长苦闷,偏偏这个小太监的出现,给了雨蘅极大的温暖及安慰。

  只要师傅赏了什么新奇玩意或是好吃的糕点,他都找机会一并塞进雨蘅手里,自己便一溜烟跑的没了影儿。

  定是怕她推三堵四,她知道……

  本家第一次来人去神武门探望,并不见家中父亲,却是那个不成器的哥哥。

  兄长成亲,家中萧条,只得想起她这个宫里当差的妹子,见面便是银子长银子短。

  去年家信中她便已参透,早知有这一出,奈何她只是个低等宫女,往日里攒下的月钱悉数寄回了家,实在没什么富余,只得暗戳戳的将首饰给了他,不想守卫检查包袱时硬说她私藏夹带,非叫来管事姑姑将她拉去慎刑司不可。

  小太监一路送她过来,见这情景,硬把事情揽了过去,说是本想用首饰换些钱偷偷放进她包袱里的。

  就这样小太监在慎刑司挨了一顿刑,打的皮开肉绽,最后还是他师傅打点上下,出面保了他……

  往后点滴,喜怒哀乐都有他陪伴左右,虽不能明说,不能相依,只宫墙边碰见,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便足以疗慰深宫冷冽。

  长泰的一片真情实实在在打动了雨蘅,自此,她下定了决心要随他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是否完整,铁了心,一条胡同走到黑。

  没有了长泰,这宫里,她该如何自处……

  明明说好的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往后那些有所期盼的日子,竟如一场梦,醒了突然就抓不住了,还不如是梦,醒了合该忘了。

  这一切都是梦该多好……

  ……

  惨叫,呼救,还有,那满眼的血红……

  这里是否就是地狱?这一切让人毛骨悚然,惊恐万分。褚湉拼命躲,可却躲不掉那飞溅在身上的血。

  她想捂住耳朵,可那惨叫如同鬼哭一般在脑中来回作响。

  太可怕了……

  她浑身抖如筛糠,死命堵着耳朵,也不敢睁开眼……

  “主子,醒醒……”

  花苓的声音忽从耳畔响起,褚湉猛地睁开眼,只看到她焦急的守在床榻旁。

  她惊恐的四下张望,冷汗滴滴下落,眼前是承乾宫,终于长舒了口气,不由分说:

  “我又做噩梦了?”

  花苓拭了拭眼角的残泪道:

  “您可吓死奴才了,您昏沉沉了一天,刚太医瞧过了,说是惊了胎气,那前儿还落了红……”

  “幸好没有大碍,养段时日就可大好,适才又见您睡梦中发抖抽泣,奴才只好叫醒主子……”

  不是梦……

  这竟然不是梦!

  褚湉心里霎时冰凉一片,已顾不上身上不适,奋力支起身子看着花苓道:“雨蘅在哪儿?”

  坚持之下,花苓搀扶着她来到雨蘅的屋子,抬眼但见她一抹瘦弱身影正坐在桌前,对着那菱花镜,拿着竹篦子沾着刨花水一点一点的篦着头发,对于两人进来她竟全然不知般。

  待她挽好了发髻,又仔细编好辫子,顿了一顿,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支白玉嵌翠碧玺花簪,默默的将它插在发髻一边。

  褚湉知道这簪子的来历,一时之间往事在目,想起四执库的岁月,眼泪就浸满了眼眶,雨蘅恍如回过神一般,呆呆望着她,转而一笑:

  “好看吗?”

  褚湉点头,心中抑着难过,不忍心看她此时的模样。

  “这簪子多名贵呀,你说,他得攒多久的银子才够买?”雨蘅径自说着:

  “细细算来,差不多要一年的月钱吧?不对,大概要一年半,你瞧,我一直都舍不得戴呢。”

  雨蘅笑着说完,转过眼望着镜中的自己,望着望着,突然笑容抹去转瞬泪如泉涌,一头伏在桌上哭的浑身颤抖。

  褚湉忙不迭上去拥着她,就这么两人哭了好一会儿,雨蘅泣声中掺杂着含糊不清的话语,直教人不忍细闻:

  “他还没见我戴过呢,怎么可以抛下我就走呢……”

  “他这辈子没有享过一天福,  临了还要赶我走……要我忘了,他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怎么可以?”

  花苓站在一旁默默垂泪,褚湉心痛难当,哭着道:

  “对不起,雨蘅,对不起,我没能阻止这一切,说什么也该去见太后,就算是闯宫,我也该去试一试,都是我无用,我护不了长泰,也对不住你……”

  雨蘅哭的说不出一句话,任由她抱着,再多的话语,再多的安慰,都已换不回她的心上人,如今种种竟这般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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