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一叶知秋落御沟

处暑之际，露凝蝉鸣渐细，秋意初现，景色悄然染上淡淡微凉。

  恰在此时，长公主的队伍浩荡入京，为这秋日的京城添上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气氛。岑思卿，尽管病体未完全康复，却已无心静养，心中挂念着即将来临的挑战。

  紫宸殿内，气氛沉郁而凝重。

  面对前来禀报消息的萧明忠，岑思卿眉宇不展，神情微微犯难。

  “圣上，当前局势复杂多变，我等不得不做最坏之打算。”萧明忠言辞恳切地进言道：“长公主此番归来，其真正意图尚难洞悉。微臣斗胆建议，明日宫中盛宴之际，应秘密增派禁军精锐，以强化守卫之力，并暗中调度兵马于皇城之外，以备不时之需。”

  岑思卿闻言，心中暗自认同此计之稳妥，却也深知此举如同双刃剑。在长公主入宫之时，筹备如此庞大的兵马阵容，虽是为防不测，但这一举动也无异埋下了隐患，其后果难以预料。

  岑思卿忧虑的是，一旦这些准备被长公主知晓，即便她并无反意，也难免心生芥蒂，认为这是对她的不信任与防备，从而引发不必要的误会与隔阂。

  况且，若长公主此行确实藏有不可告人之目的，那么这些兵马便是他的最后防线；但若长公主仅以庆贺之名归来，他的这番布置反而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把柄，说他新帝即位不久，便已开始猜忌手足，居心叵测，甚至诋毁长公主之名声。

  不仅如此，此事若是被北漠国知晓，甚至会波及到岳国与北漠国之间的关系。

  而最令岑思卿头疼的是，一旦与北漠之间的矛盾被其他诸国察觉，他们或许会趁机兴风作浪，利用北漠与岳国之间的裂痕，对他这位新帝施压，甚至发起攻击。到那时，他从前所付出的种种努力，历尽千辛万苦所推行的政策和签署的协议，都将功亏一篑。

  此中利害关系，错综复杂，微妙难言。岑思卿深知，当前局势之中的每一步决策，都需慎之又慎，以免一步错，满盘皆输。

  “便依萧将军高见，秘密部署。”岑思卿权衡利弊之后，果断决定：“传朕旨意，令下，各路兵马即刻进入待命状态，无朕亲诏，断不可擅自行动。此外，务必确保部署之事密不透风，严禁任何风声外泄，以免引来无端变数。”

  萧明忠不敢怠慢，立即领旨。然而，领命后他却未急于离去，而是稍作停留，眼神中流露出温柔与关切，言辞间更加谨慎：“圣上，臣与夫人闻悉皇后凤体欠安，心中忧虑难安。固借今日面圣斗胆询问，不知，皇后如今可还安好？”

  岑思卿没有迟疑，按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随即回应道：

  “萧将军放心，皇后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朕已令太医院之首日夜守候，细心照料，确保皇后早日康健。将军与夫人无需挂怀。”

  *  *  *

  皇宫之内，灯火通明，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次日迎接长公主归来的盛大宴席，而与此同时，施炁已驾马车疾驰，将萧楚曦悄然带离了繁华喧嚣的瑞京城，抵达了边塞之地。

  然而，边塞的辽阔与自由，并未给萧楚曦带来预期的安宁。相反，此刻的远离，对她而言，更像是逃离。

  途中，萧楚曦从施炁口中得知了长公主带着大批随行即将回京的消息，令她有了几分猜测，不由自主地忧虑起皇宫内的情形。那份对岑思卿安危的忧虑，如同野草般在她心底疯长，难以遏制。

  抵达边塞之后，原以为能在远离皇城的这方天地里找到一丝慰藉的萧楚曦，却发现，施炁的陪伴并未能驱散她内心的负罪感。相反，这份陪伴如同镜中的倒影，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情感的复杂与矛盾，愧疚的阴云在她心头久久不散，令她在疑惑的漩涡中踟蹰不前。

  起初，萧楚曦以为这份担忧源自对岑思卿的感激之情，却不知，深埋在她潜意识里的对岑思卿的那份爱意，才是她担忧的来源。只是她自己尚未察觉。

  萧楚曦在逃离中寻觅着答案，却又在逃避中迷失了方向。

  而在施炁的内心深处，他对萧楚曦的柔情与怜惜始终如一。然而这份情感，随着时过境迁，早已悄然蜕变，成为了一种对至亲的关怀与对岳国皇后的守护。

  诚然，施炁遵从了岑思卿的旨意，将萧楚曦带离了瑞京城，而而萧楚曦亦心甘情愿地随施炁而去。但两人的关系并未如岑思卿所期盼的那样，重拾旧情，共结连理。他们选择了以一种更为成熟与理智的方式相处，彼此以礼相待，相敬如宾，也为这份感情，添了几分岁月沉淀后的沉稳与深厚。

  这段时日，萧楚曦每每想起皇宫，一种莫名的心悸便如影随形。

  施炁细心地察觉到了萧楚曦情绪的微妙波动，于是，在某个黄昏时分，他从千户所归来，手中轻托着一个精致的锦盒，缓缓置于萧楚曦面前，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深意。

  “此物，乃圣上恩典，特赐予你我二人的。”施炁向萧楚曦解释道。

  萧楚曦打开那只锦盒，发现里面是一块色泽温润、雕工精致的鸾凤玉佩。细看之下，却又发现这玉佩并非新物，尤其是玉佩的红色流苏已经微微有些褪色。萧楚曦凝视着这块玉佩，露出几分不解。

  施炁知晓萧楚曦的疑惑，便如实告知道：“这枚玉佩，对圣上来说意义非凡，它不仅是他自幼便随身携带之物，也是其母亲荣妃留给他的唯一纪念。”

  萧楚曦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她已经忘了，岑思卿会将此等珍贵之物赠予她的初衷与缘由。

  “如此贵重之物，你怎敢轻易接纳？”她轻蹙眉头，言语间流露出几分忧虑与不安。

  “但，这枚玉佩，也是当年圣上与你的定情之物。”施炁目光柔和地看向萧楚曦，语气平静地说道：“那日我入宫觐见，圣上特地将它转赠于我，当作你我二人的新婚贺礼。”

  闻言，萧楚曦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一时沉默不知如何回应。

  施炁见状，非但没有丝毫沮丧，反而以更加温柔而坚定的语气对她说：“楚曦，你放心，即便是圣上下旨赐婚，我也不会让你嫁给我，背叛圣上的。”说着，他继续解释道：“如今，我对你，唯有兄妹之情。”

  听到这里，萧楚曦的心中既有几分失落，却也多了几分弛然。

  “我深知，你心中所系之人早已不是我。”施炁的话语中透露出几分诚挚与释然：“你或许已忘却，但是我却依然记得，在生死攸关之际，你不惜以身犯险对我说过的话。你说，你绝不会抛下他一个人的。”施炁坚定的看着萧楚曦，说道：“那时，我从你的眼神和语气中便知晓，你是深爱着他的。”

  从前在岑思卿身边，萧楚曦并未相信自己曾如此深爱过他，反而是今日施炁的这番话，让她不禁对自己的情感产生了动摇。

  施炁借着眼前的这枚鸾凤玉佩，缓缓向萧楚曦道来。他将岑思卿之前如何孤身一人，甘愿将自己作为诱饵，只为将萧楚曦从敌营中安然救出之事；以及，如何在皇后册立之前，便已召见自己，暗中筹划，为其二人周密安排好一切的事情，全部告知了萧楚曦。

  “楚曦，你不必感到愧疚。”施炁安慰萧楚曦道：“从前，那个与你青梅竹马的施炁，早已被葬在了凌渊河。如今，我是施启明，是肩负重任、守护边塞的正千户。虽然圣上命我带你离宫，护你周全。但待风波平息，皇宫重归安宁，你若是想要回到他身边，我必全力以赴，护你回宫。”

  萧楚曦听了施炁的这番话，眼眶不禁微微泛红，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感。她轻轻垂下眼帘，沉默不语，似乎在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萧楚曦静静地坐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她内心的波澜在不停地翻涌。她轻抿着下唇，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让泪水轻易滑落，但眼眶中那抹不易察觉的湿润，却悄然出卖了她内心的柔软与挣扎。

  思绪回溯，萧楚曦从众人口中拼凑出的过往，渐渐拼凑出岑思卿对她那份深沉而不求回报的爱恋。而反观自己，曾经的她，竟险些成为伤害他的刽子手，这份愧疚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更令她动容的是，即便面对如此深重的伤害，岑思卿依然不惜一切代价，为施炁与施家平反昭雪。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这份深重的愧疚感绝不能成为她回宫和回应岑思卿的爱的理由。她知道，若是如此，那将是对岑思卿真挚爱意的亵渎，亦是对岑思卿的不公平。

  “不必了。”萧楚曦缓缓开口，神情哀伤地对施炁说道：“我已无颜回宫，亦无颜再面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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