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皇帝也只是一种职业
“陛下想要世道越来越好,唯有不断提出、完善各项制度。”
“自古以来变法者难有善终!”
“那些惊才绝艳却又忠心耿耿的臣子历朝历代又有几人?”
“这样的人本就是当世的瑰宝,一心为国为民,却往往落得个身死族灭,不但是朝廷的损失,更是天下人的损失。”
“可为何这些新制度要让臣子冒着这样的危险提出来?”
“其实只需换个思维方式,太多的事情足可迎刃而解。”
朱标迫切道,
“还请先生指点。”
“太子爷,您任意提一份最近的奏折。”
朱标思索片刻道,
“太仓县上奏,连日暴雨,湖水上涨,有堤坝垮塌,冲毁了不少屋舍,淹没良田万余亩,请求朝廷拨款8万两赈灾,并减免秋税。”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陆长生微微点头,
“为什么堤坝会垮塌?”
“灾难期间这县令是怎么处理的?”
“类似的事件,他这位县令将来如何防范?”
“总结下来就是: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发生了又如何处理,将来又如何预防!”
“再有细则上的,拨款具体用在何处,请这位县令附上一张表单,减免秋税的依据需要多人签字,具体减免多少,是在为哪些村民减免,这同样需要附表。”
朱标目瞪口呆,
“啊…这…”
陆长生面带疑惑,
“这要求过分吗?”
其他几位藩王并不掌国事,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连连摇头,
“不过分,正该如此!”
朱元璋若有所思,
“长生小子,你所谓的新制度……”
陆长生点点头,
“恰如陛下所想。”
“适才那么多问,其实关键的是前三问,后面那些不过是政务类报告理所应当的内容,岂能云里雾里,平白叫人钻了空子!”
“掌权者当习惯用这三问去看待任何国事,为什么会这样,怎样处理,将来怎么办!”
“诸位可将这三问代入任何事件当中,如此盘根问底的过程中,则利国利民的新制度会源源不断诞生。”
“而诞生一个新制度,还需要用无数个大胆的假设,来攻陷这个制度,直到它短期内无懈可击,方可推广下去。”
朱元璋有些烧脑,
“咱还是有些云里雾里,长生小子,你再给咱来个比方!”
陆长生随口道,
“那就论陛下的藩王制度?”
朱元璋扫视了一圈好大儿,点点头,难不成咱的分封制度还差了不成?
“诸位王爷,上午的故事里,崇祯皇帝穷成那样,藩王们功不可没啊!”
“陆某为皇室颜面,可是只言片语都不曾提及。”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来了,老二,老三,老五异口同声,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朱元璋与马皇后交换眼神,眸中不无忧色。
“驸马、公主无算,陛下一生分封24个亲王,一个郡王!”
一群藩王嘴巴圆张,如见鬼一般。
马皇后也是不可思议,再大度的女人,心里岂能毫无芥蒂。
朱元璋却是丝毫不惊,甚至面上还带了些许自傲。
“亲王俸禄,一应赏赐不必我赘述,陆某也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自己都当皇帝了,让儿孙们过好一点,这是人之常情!”
朱元璋点头附和,
“咱就是这般想的。”
“这就要提及刚才的三问,首先是为什么要分封,陛下已经阐明,为了儿孙过的好。”
“分封又是如何处理的,诸位比陆某更清楚,无非俸禄,封地,兵权以及其他优待政策。”
“这三问最后一问,不若就由陛下当陆某是个臣子或幕僚来发问。”
朱元璋倒是很配合,
“长生小子,咱问你,咱分封藩王后会如何?”
“回陛下,抛开造反这个大问题,咱们先说点别的……”
马皇后面露担忧,
“重八……”
朱元璋心中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藩王制度有大问题,长生小贼绝不会无的放矢,轻轻拍打马皇后的胳膊安慰,
“妹子,没事,事情总是要议的,议开了才能妥善解决。”
几个藩王如同鹌鹑,纷纷朝朱标示好,
“大哥,我们不会造你的反…”
只有朱棣忐忑不安,完了,不会要被揭露老底吧…
“陛下既问将来,那咱们一齐想想,第二代皇帝后,藩王的数量是多少,然后第三代,第四代……要知道故事里的崇祯皇帝是第16世帝皇啊!”
“亲王传亲王,其他子嗣为郡王,又有辅国将军,镇国将军…总之诸位比陆某更懂这些封号。”
“再说这注定不能当皇帝的藩王,入了封地,他的人生还能有什么追求?”
“既无奋斗目标,那活着的意义,也就剩下圈地,享乐,生孩子!”
朱棡不服道,
“咱守的是边塞,需要整军备战,怎可能没了追求!”
“有那么多边塞吗?”
朱棡哑然。
陆长生笑道,
“晋王殿下可知,您的好大儿朱济炫,仅他一人,足足生了100个儿子,个个活蹦乱跳,1个郡王,99个镇国将军……”
一众人呆若木鸡时,陆长生不忘打趣,朝着朱棡拱手,笑的极其灿烂,
“晋王殿下,恭喜恭喜,真是多子多福啊!”
“噗嗤……”朱棣再喷出一口茶水。
朱元璋夫妻,几个兄弟表情古怪齐齐望向朱棡,朱棡坐如针毡,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马皇后操碎了心,她从来没想到有一日,会为儿子到底该多生还是少生孙儿发愁,
“棡儿,这……”
朱标面色煞白,显然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先生是说王族俸禄太多,拖垮了咱大明?”
几个藩王闻言纷纷上表,无不是自请减少俸禄,反正他们也不靠那点俸禄过日子。
陆长生摆手,
“其实俸禄多少都无济于事,每个延伸出来的小问题,同样适用于三问。”
“所谓开局一只碗,结局一根绳,字里行间包含着后世人对的大明又爱又恨!”
朱元璋面若死灰,喃喃自语,
“开局一只碗,结局一根绳……”
朱棣心中负罪感满满,后生子孙一个个不争气,尤其那个该死的叫门天子…
大朝会之后来自四面八方的光点虽稀少,却没怎么停过,一直被小剑默默吸收,自身也无时无刻不在享受吃大补丸的舒爽。
陆长生以吃瓜果的动作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悦,因为他刚才偶然闭目观察到剑影似乎增长了一圈,此刻趁着众人沉思间,再度闭目参详,果不其然!
“大朝会或多或少改变了肉食者们的思维,想来对百姓有着深远的裨益,所以只要是对百姓有帮助的事,就能得到这种神秘力量馈赠…”
陆长生心中如是想,
“还好今日戴了帽子,又恰好是能死死卡住脑袋的无檐高帽,不必担心头发乱长被发现。”
“如此我又多了一份保命的自信,待此间事了,就该是我陆剑客仗剑走天下之时!”
好半晌,朱元璋的询问打破了陆长生的臆想,
“为何后人对我大明又爱又恨?”
陆长生回归心神,不假思索道,
“恨,还需多说嘛陛下?”
“被窃国后,华夏子孙被异族奴役,屠戮,后来的外夷大肆入侵,史无前例的惨烈,也导致后来华夏在世界诸多方面都落后于其他国家。”
“造成这种几近华夏亡国灭种的源头,故事里不都说明了吗?”
“改朝换代无可厚非,可偌大的大明,居然败给了女真人,而且是女真中起点最低的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6
除了马皇后,朱家父子异口同声,他们实在难以置信。
女真几大部加起来才几个人?
而此时的女真一部分是大明的马前卒,其他的也都乖乖跪舔着大明,这让朱家父子如何不惊讶。
“女真人那辫子如何?”
“正是他们,将华夏带入深渊,而大明竟败于他们,诸位觉得后人该不该恨?”
朱元璋咬牙切齿,
“该!”
朱樉冷冷道,
“三弟,那群老鼠,现在可是你的人!”
“父皇,母后,诸位兄弟放心,此番回封地,我必叫其亡族灭种!”
朱棡说的一脸决绝,尽管要自废一部分武功,开玩笑,与大明未来相比,这又算的了什么!
陆长生并不在意女真人的死活,制度不改改,苦的终究是百姓,
“带入三问,加以无数假设去攻陷,很容易发现诸多政策不妥之处。”
“即便没了女真,还有西洋,还有倭人,世界很大,诸位也看到了,努力发展自身才是根本。”
“有剑不用与没剑是两种境界。”
众人齐齐点头,还得是在根子上解决。
“再说这爱,洪武皇帝驱除鞑虏,恢复汉家山河,史上得国最正,仅此一条足以在千古帝王中位列重要席位。”
“永乐大帝之天子守国门,郡王死社稷,道出了大明皇帝们的骨气。”
“尽管出了那么一位战神,但总体瑕不掩瑜,比起宋朝皇帝们,那得甩他们多少条街!”
“再有陛下之‘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纳贡’,大明皇帝们都是这般执行的,如此风骨值得后人敬佩!”
众人脸色逐渐有了笑意。
陆长生叹息道,
“可惜啊,往往一个朝代能走多远,从开国皇帝起,基本注定了!”
“后代皇帝的皇位都是继承来的,本就倚仗文武大臣的拥趸,那时再想大动权贵利益,已是千难万难,若继续一意孤行,一个不小心糊里糊涂早逝在宫里也不稀奇。”
朱标拱手,
“那我大明如今正是变革契机,还请先生解惑。”
“陆某对儒生们说,孔圣人之言,随着时代发展,也会有很多错漏,毕竟圣人非神人,看不穿时光长河。”
“老朱却是个特别爱操心的主,将诸般制度写入皇明祖训,比如这藩王制度,卫所屯田制度等等……”
“在当下,或许看不出弊端,甚至还有一定好处,可放到后面朝代,与拿着绳子勒住了子孙的手脚无异。”
“若非永乐大帝腾空而起,大明哪有可能坚持两百多年,怕是败的更快!”
一群皇子再度变成小鹌鹑,瑟瑟发抖,还得是你陆长生勇!
马皇后死死抓住朱元璋袖袍,生怕一松手,朱重八就要将这后生嘎了!
这后生是真不怕死啊……
朱元璋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不服气道,
“咱的祖制里就没好的了?”
“有,可陛下啊,您总不能指望插完一茬秧苗,就能吃数代人吧?”
马皇后被逗乐了,
“你这后生……”
朱元璋老脸一红,岔开话题道,
“跟咱说说这永乐大帝是咱的几世孙。”
朱棣再喷一口茶水……
“老四,咋地,你都喷几回了?”
朱棣想死的心都有了,转头一脸哀求地望着陆长生,眼中写着:
你忍心看我血溅当场不成?
陆长生也是头疼,这问题终究绕不过去,记忆里的太子朱标死于背疽,而他建立长生医院,这背疽终归能治好。
从心而论,朱标为人极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可朱标好好的,那永乐大帝怎么办?
“老朱,我好难啊!”
陆长生也算摆烂一回。
朱元璋吹胡子瞪眼,
“怕甚,你小子连大明亡国,叫咱自烧祖训,这般大逆不道之言都讲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吃瓜皇子们一脸期待,居然还有这小子为难的话题?
陆长生苦思良久,
“老朱,我说个诸位都知道的典故,您先听个乐呵。”
朱元璋点头。
“话说那李隆基,前面励精图治,把大堂推向了新高度,可就是活的太长。”
“晚年昏聩,才有了那安史之乱,足足死了三千万百姓啊!”
“老朱您想想,皇帝他其实也就是个职业,操劳国事半生,大好河山却看不到几眼。”
“尤其是后世皇帝,几乎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究其一生也难有机会出门。”
“且先不论这后世皇帝没见过人间冷暖,如何治国,先说这皇帝太老容易办糊涂事的话题。”
“为何不早早禅位,一方面可亲眼去瞧一瞧一手治理的天下,一方面若新君有不妥之处,还能指点一二。”
朱元璋若有所思。
“当太上皇有什么不好,只要选出来的皇帝是好皇帝,那必然首重孝道,如此太上皇又何必担心自己的安危与自由?”
“若选出来的皇帝是个表里不一的,继位后丑态毕露,那太上皇至少余威仍在,结合一些改进后的皇族制度,大家伙齐齐将新皇给废了就是。”
“就像世家大族选族长一般。”
“如此一用一备,对江山社稷,对万民,那都是百利啊!”
“何必非等到驾崩后呢,诸位不见如始皇帝那等雄才大略,一样被篡改了诏书?”
“纵然陛下您,到了老年,不也被骗的个声名大损!”
“啊!”
马皇后惊呼,随即以手捂住失态。
朱元璋正思考禅位制度的合理性,冷不丁得知自己居然晚年被骗的声名大损,先是愕然,随即勃然大怒,
“谁?是谁?”
一众皇子齐齐怒不可遏,声名大损几个意思?
从陆长生口中说出来,无非是被后世人唾骂了呗!
这还了得?
古人看待身后名,那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陆长生嘴角抽搐,看把这家子气的,赶紧安慰,
“老朱消消气,这不还没发生嘛!”
朱元璋哪里肯罢休,这特么不弄死,留着下崽不成?
“长生小子,咱不气,咱命令你说!”
陆长生扶额,‘命令’二字都用上了,还说你不气?
真怕老朱一个冲动,把朱允炆嘎了,这娃娃如今不过幼儿园毕业罢了……
“要说吧,这事皇后娘娘责任更大些…”
“咱妹子?”
“我娘?”*4
“本宫的责任?”
马皇后满脸不可思议。
面对一众疑惑,陆长生避而不答,反问,
“老朱,若是太子爷先您而去,您选谁?”
这个问题太忌讳,哪怕是一众藩王,国公,朝堂重臣,也没人敢轻言国本。
众人知晓陆长生的能力,绝不会无的放矢。
老朱呆愣当场。
皇子们纷纷担忧地朝朱标望去,
马皇后一脸担忧,
“标儿…”
“大哥…”*4
“娘,孩儿无事…”
陆长生继续道,
“陛下最终亲情,怕其他兄弟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所以坚持嫡长子继承制度。”
“可这样的制度一旦带入三问与假设,则根本经不起推敲。”
“假设皇帝活的很久,太子最终没熬过皇帝,那么依照这继承制度,有极大可能是嫡长孙继承皇位。”
“这里再带入一个假设,这娣孙如同战神一般,还很年幼,当如何?”
“亦或是这个嫡长子他是个痴儿,史上不是没出现过。”
“难道活人就要被这制度勒死,明明有其他更优秀的继承人,却硬要选个废皇帝?”
“那么,开国皇帝的初衷难道是愿意看到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就被一个痴儿弄丢了?”
“诸位都明白,一旦江山易主,原朝偌大的皇族子孙,他们的命运会如何?”
陆长生不顾众人加重的呼吸,继续道,
“当为了达成某件事,而现有的制度却弊端重重,那么就该坐下来好好思量其他道路。”
“老朱您敢于打破制度,却也要懂得弥补才行啊,总不能凡事一刀切吧?”
“诸如废除千年宰相制度,您总得思索它带来的缺失,如何弥补这一弊端吧!”
关于皇储,这个命题太大,陆长生不得不暂时转移众人心神,反正已经埋下一颗钉子,果然,朱元璋被吸引,
“有何弊端?”
“永乐大帝他知道,或许太子爷也知道,只是默默承受罢了!”
一群人视线转向朱标,朱标有些尴尬,弱弱问道,
“先生可是说废除宰相制后,奏章剧增,政务繁重?”
陆长生点点头,
“陛下,太子爷,永乐大帝长子,以及那位妄图力挽狂澜的崇祯皇帝,大明朝一共就出了四位极度勤政之人。”
“起的比鸡早,不是上朝就是处理政务,地里的牛也没这么累!”
“人太累,压力太大,是极易早逝的。”
“太子爷不妨试试休憩一个月,让老朱同志自己处理所有政务…”
朱元璋知道陆长生这厮在揶揄自己,但也认识到弊端,并不生气,佯怒道,
“咋,这点苦都吃不了,还当什么皇帝?”
陆长生知道老朱是在死鸭子嘴犟,错开话题道,
“人生除了工作,还有生活,看看世间冷暖,欣赏天地山水,陪伴媳妇,教导儿孙,最好还得有些额外的爱好,比如操练武术,亦或是下棋,垂钓,打猎什么的…”
“哪一方面做的多了,其他方面必然少了,如此人生还完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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