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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心尖尖上的人


墨渊长叹了口气,指尖灵光闪动,一诀清心咒落入圭镜的眉心。

  圭镜原本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他呆愣地跪坐在地上,似是突然发现自己这副落魄的模样。

  圭镜撩起衣袍,细细地擦拭手上的鲜血,接着又擦去脸上的血迹。圭镜理了理皱巴巴的衣服和凌乱的发,等一切处理妥当,他磕头谢罪:“渊君,圭镜有罪,望渊君责罚。”

  圭镜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大有一种你不罚我,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既然一切是因为我送你眼睛开始,那便也以眼睛为结束吧。”墨渊的声音很轻,在房间里飘飘荡荡,终是散了。

  圭镜倏的抬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惶恐。

  愣了好半晌,圭镜才以手撑地爬了起来。

  圭镜其实比墨渊要高一些,平日里,他都弯着腰垂着头,看不大出来。这一回,他站得笔直,定定地望着墨渊,哑着嗓音问:“我自己来,好不好?”

  圭镜平时不大敢看墨渊,这一回,仅剩的那一只眼睛深深凝视着墨渊的脸。视线落在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目光是那么认真,那么虔诚。

  看着墨渊的脸,圭镜才意识到广场上的那个雕像还是刻错了,现在的墨渊,眉骨要更高一些,眼眶要更深邃一下,他的鼻背处不知何时长出了一颗小痣,上唇峰要更立体一些,下巴要更锋利一些......

  那个雕像,圭镜刻了十多年,修修改改,可是墨渊离开了三百多年,他以为自己记得一清二楚,终究是错了。圭镜的手动了动,终究不敢抬起。

  圭镜的视线太过直白,墨渊不敢直视。他点了点头,避开圭镜的视线。

  圭镜突然便笑了,转身往外走去。

  “还想跑?”风伯正想制止他,被君若拉住了衣袖。

  风伯有些急:“你拉我做什么?拉他呀。到时候跑了。”

  “他不会跑的。”君若淡淡地说。他等了墨渊那么久,怎么会舍得跑呢?

  风伯安静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司沐。却见司沐呆呆地站在那里,眸光晦暗地看着君若。

  圭镜的那个目光,于司沐而言,太过于熟悉了。

  司沐最知道等待的滋味,那感觉,就像是被人遗落在时光的长河里,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你一个人,守着回忆里那个人,困在原地。

  永远的孤寂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遗忘,某一天清晨醒来,你会突然记不清她眉尾那颗小痣是靠近眼尾还是太阳穴;记不清她眉飞色舞时左边眉毛挑得高一些还是右边眉毛挑得高一些;记不清她装可怜时是先蹙眉还是先嘟嘴......

  你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寻找,一遍遍刻画,又一遍遍推翻,周而复始......

  圭镜一步一步往外走,这一路上,他都闭着眼睛,去房间的路,他太熟悉了。而他现在要做的,是把刚刚那张脸深深的刻画在心上,一分一毫都不能错。

  回到了房间,圭镜直接往卧榻而去。

  就在君若以为他要躺在卧榻上时,他却跪在脚踏边,颤抖地拿起脚踏上的编织蚂蚱。

  圭镜坐在脚踏上,抬眸看向墨渊,眸中潮湿一片,他说:“阿渊哥哥,你还记得吗?”

  久违的一声阿渊哥哥,以前,圭镜也是这么叫他的,墨渊几乎已经忘却了。

  墨渊点了点头,哑着声音说:“还记得。”

  圭镜抹了把眼睛,他的动作有些孩子气,他和衣在脚踏上躺下了。

  脚踏寻常是放鞋的,也有些纨绔的安排丫鬟睡在上头方便夜里伺候。

  脚踏又窄又短,十三四岁的丫鬟身量小,勉强可以睡下,但转身是想都不用想的,更何况圭镜,他比墨渊都要高。

  圭镜只能蜷缩着躺下,他侧着身子,面对着床。床上垂下一片衣角,不用想也知道,是墨渊的旧衣裳。此刻,被圭镜紧紧攥在手里。他的另一只手攥着编织蚂蚱,紧紧贴在胸口。

  君若担忧地望了墨渊一眼。

  墨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白色的绸带无风自动,像卷起了风,翻起了滔天的浪。

  圭镜安静地、无声地躺在那里。

  “他死了。”司沐突然开口。

  是的,圭镜死了!

  圭镜咬破了藏在牙关的毒药,到死,他都没有把眼睛还给墨渊。

  “原来这里长这样啊!”身后突兀传来女子的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玉京子缓缓走了进来。

  玉京子打量着这个房间,轻笑出声:“就这么个破地方,他还夜夜宿在这里,跟个宝贝似的,不让任何人进来。”

  玉京子蹲在圭镜的身边,双手捧着圭镜的脸,玉指摩挲着他的脸颊:“你到死也只敢躺在他的床榻下,圭镜,你真是个孬种。”

  “啪”地一声,玉京子一巴掌甩在圭镜脸上。

  一滴泪落下,砸在圭镜的眼罩上,泪泅了进去,落入空洞的眼眶。

  如果他想,这个眼眶可以每天换一颗眼珠,但这个眼眶一直空着,他在等一只遗失的眼珠,只可惜,最后他只等来一滴他不要的泪。

  玉京子颤抖着手抚上圭镜的脸颊,嘴里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玉京子用力搓着圭镜的脸,但他的脸色灰败,没有一丝血气。

  玉京子看见圭镜手里那一片衣角,觉得扎眼,她伸手去拽圭镜的手。

  照理说,时间还短,形不成尸僵,但圭镜的手却牢牢地握着那片衣角。

  玉京子啊玉京子,到头来,你还是输给了一个男人!

  玉京子轻嗤了一声,抹去眼下的泪痕,一根一根地掰开圭镜的手指。之后,玉京子又挖出了圭镜的眼珠。

  待玉京子站起身来时,她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水蛇腰款款,灵蛇髻上步摇晃呀晃。

  玉京子一步一步走到墨渊身前,将手摊开,玉色的指尖染着猩红的血,掌心中躺着一颗眼珠,她说:“他舍不得还你,我替他还。”

  墨渊没有去接,玉京子手一松,眼珠子滚落在地上。

  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玉京子说:“我猜,他没同你说实话吧。杀墨泠有千万种法子,溺水、坠崖、中毒......你猜为什么要劳师动众,一定要她被族人唾弃,献祭而死?”

  “为什么?”君若抢先问,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了她。

  玉京子望着君若,指尖去撩君若垂落在脸颊的发丝。

  玉京子的手上有血,还未碰到君若,司沐突然将君若往自己身边拉,君若撞进了他的怀里。

  玉京子的手落了空,她看了一眼司沐,如丝的媚眼含着揶揄,她望着司沐,话却是对君若说的:“妹妹,你还小,等哪日你有了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了,你就容不下任何与他相似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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