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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未尽之事


这两日,夫诸一直在水泽里,絮絮叨叨地同靳川说话,只有他一个人在说,靳川安安静静的。

  夫诸说了很多很多,没有逻辑,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末了,他说:“我把他们都埋了,我都记着呢,等你醒了给他们立碑。”

  凤凰盏中的靳川无声无息。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夫诸自顾自说着,站起身,离开了。

  回到岸上,圆台上已经多了几个人:扶桑、风伯、玉奴儿、墨渊、墨泠、尽欢。君若和司沐也在,说明君屿已经醒了。

  几人盘腿在圆台上坐下,苔藓低低凹陷,夫诸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苔藓,问道:“他......”

  “他会来的。”君若知道夫诸要问什么。

  夫诸点了点头,转而看向风伯:“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奴儿说要来。”风伯握着玉奴儿的手。玉奴儿的面貌有了变化,是风伯记忆里的那个。

  “无伤和霄儿未做完的事,我总要替他们完成的。”玉奴儿轻叹了口气。

  玉奴儿讲了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万年前,穹苍界因混沌凶兽生灵涂炭,休与山也未能幸免。

  千年后,一个男子带着个小童途经休与山。休与山下有一树枯焦的古梅,被火燎得只剩枝干。

  男子心中不忍,便以灵力助古梅重焕生机,那一日,古梅树得以开出点点白梅。

  白梅有灵,化为玉霄儿,赠了那男子一枝白梅枝。

  那男子瞧着断枝处摇了摇头,以精血为引,将那枝断梅枝接上了。

  到了来年,那断梅枝上开了红梅,红梅亦有灵,名唤玉奴儿。

  每年,花开时,那男子都会来,站上一站,也不说话,然后离开。

  他身边的小童也渐渐长大,玉奴儿瘪着个嘴,怎么年年就他长个儿,我不长。玉霄儿笑得温柔:“你终有一日也会长大的。”

  后来,山上来了个年轻的道士,盖了间茅草屋当道观,落雪天,那道士时常捧着个瓦罐来集梅上的雪。

  有一日,年轻道士恰好遇上那男子。男子问年轻道士在做什么,年轻道士说这雪积了一夜,梅香入了雪魂,刚好适合烹梅茶。

  那一日,他们聊了许多,玉奴儿知道那男子的名字叫施主,那年轻道士的名字叫道长。玉霄儿浅浅地笑:“他的名字不是施主,是君尧。”

  可玉奴儿记不住啊,她只知道,每年花开时,这道长总拐了施主去他的茅草道观。

  时间在往前走,年轻道长变成了中年道长,玉奴儿没什么变化,小童的身量却快赶上施主了。

  有一日,有个中年男子将一六七岁的男孩扔在梅树下,那男孩只是哭,喊着:“阿娘、阿娘......”

  男孩儿脸色苍白,面上糊着汗,嘴唇儿乌紫,一看就命不久矣。

  玉霄儿望着那个小男孩,说:“你的眼睛和他很像。”就因为这双眼睛,玉霄儿救下了他,却因为被天道反噬陷入了沉眠。

  恰巧,施主来赏梅,他把小男孩交给了道长。后来,小男孩将梅树移栽到了院子里。

  小男孩叫无伤,玉奴儿不喜欢这个叫无伤的男孩,要不是他,姐姐也不会陷入沉眠。之后的几年里,梅树上开满了红梅,只零星几朵白梅。

  玉奴儿长大了,也终于记住那男子叫君尧,跟着他的少年叫君泽。

  无伤与君尧不同,他终日守在梅树下,梅花一开,君尧一来,他便忙了起来,也不是真的忙,就是像条尾巴似的跟在君尧的身后。

  后来,君尧身边多了个极美的女子,君尧总是温柔地唤她“阿漪。”阿漪出现后,无伤便闲了下来,本来就不忙,这下是彻底没事干了,就常与君泽坐在梅树下。

  初始时相对无言,一来二去,两人渐渐成了好友,大多时候是君泽在说,说山下的生活。

  无伤已许久未下过山了,听得认真,玉奴儿也听得认真,原来除了山还有海、草原、荒漠......

  后来,中年道长成了老道长,休与山中多了个棋痴迦南,迦南总偷摸着摘红梅,还扬言要带她走,被无伤拦下,她这才对无伤改观了些。

  有一夜,雪下得很大,沉甸甸地压着梅枝,她没舍得抖落,她在等捧着瓦罐的老道长。

  但一直到雪化,都没有等到老道长。这是第一次,她知道了什么是死亡。但她并没有难过太久,因为姐姐醒了。

  君尧再没有来过了,老道死了,他花儿也不看了,这个臭施主!还是无伤好,无伤还是没有变,终日守在树下,他很安静,像是一直等待着什么,姐姐就一直看着他,陪着他等。

  每一回,等来的都是君泽,他们还是和以往一样,大多时候是君泽在说,无伤在听。

  无伤其实也老了,他耳朵不好,常让君泽再讲一遍。君泽脾气好,不厌其烦地复述着。

  玉奴儿没那么好脾气,恨不得扯着无伤的耳朵喊,他说,阿漪今日穿了条绯红色裙子,裙摆上缀了小金铃铛。

  君泽能说什么呢,不知何时起,他不再聊大海、草原、荒漠......翻来覆去地说着“阿漪、阿漪、阿漪......”

  有一日,古梅上半开红梅半开白梅。君尧来了,他忧心忡忡的,面色沉郁,连古梅也顾不得看一眼。他说,君泽为了涟漪偷袭自己。

  在他走之前,无伤对他说:“我年岁大了,耳朵不太灵光了。”话已经点到了,君尧不会不明白。果然,君尧目光一凝,便匆匆离去。

  君尧走后,无伤在梅树下枯坐了一夜,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玉奴儿觉得无伤很虚伪,他怎么可能不懂,她都懂了,自从君泽翻来覆去地说阿漪的时候她就懂了。姐姐却说,他懂,他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

  后来,君尧又来了一次,带了许多东西,说可保他无伤无碍。无伤同他下了一局棋,君尧输了。君尧走后,无伤却像是疯了一般,说着:“错了!错了!错了......”

  无伤是在那一盘棋下到最后时才恍然意识到今日的君尧并非君尧的。君泽很了解君尧,所以他扮演得极好,连一些小动作和语气都模仿得极到位。

  无伤其实并不了解君尧,他只知道君尧下棋时的模样,君尧输棋时与常人不同,输棋时不见落寞抑或尴尬,眼眸反而灿如星辰,静坐着细细推敲。

  也就是那个眼神,无伤便知道他不是君尧,而是君泽。

  之后,无伤自闭于休与山,他确实疯了,有时候,能一连枯坐好几日,有时候,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有时候,自己与自己下棋;有时候,棋盘一撒,哭着喊错了......

  那一日,白梅落了一地,姐姐离开了她。她不能接受姐姐的背叛,也离开了休与山,寻了处种满了梅树的山头,好像这样才不会孤独。

  后面的事,大家都或多或少地知道,无伤需要把握君帝的动向,所以他将玉霄儿送入穹苍宫,而玉奴儿遇到了忌风,明白了姐姐的选择,也做了自己的选择。

  姐姐和无伤救了她,她从混沌中醒来后,无伤同她说了很多话,关于君尧,也关于君泽。

  她听不太懂,只知道没有君尧,就没有玉霄儿、没有她,也没有无伤。

  君尧是无伤生命中的光,他原本以为君泽与自己一样。如果君尧要无伤的这条命,他会双手奉上,所以明明感知到君泽喜欢涟漪,却不点破。

  她也知道了无伤的计划——杀了君泽替君尧报仇。

  无伤需要力量,强大的力量,即便入魔也在所不惜。他瞒着玉霄儿开始行动,一张白纸的玉奴儿便是他的利器。

  滇渊禁止外人入内,一株梅却引不起多大的注意。入了滇渊之后,她只挖了一只眼睛交差,回来后,便被玉霄儿发现。

  玉霄儿落下泪来,却并未阻止无伤。她们一边掌握穹苍宫的动向,一边借穹苍宫之力收集东西,计划联合幽冥泽杀死假君帝......只可惜......

  “为了姐姐和无伤,我必须来。”玉奴儿的嗓音淡淡的,眼里却蓄满了泪。

  “君屿,过来。”君若的声音响起,众人侧头望去,君屿远远站着,瘦削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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