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破破烂烂的地方
池遥能感受到解意不够信任她,既然两人会是长期一对一负责的医患关系,她希望能借助日常接触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故而想邀请他去房间里坐坐。
她觉得惊讶,明明解意表现得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会接受邀请,没料到他会拒绝。
解意看着她,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池遥脑子里闪了一下,抬手按下七楼。她忽略了一件事,一个Omega和一个刚认识几天的Beta在私人空间独处,且是在已经天黑的时间点,难免会没有安全感,由于她心里磊落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忘了站在解意的立场上考虑。
乘梯开始运行,空间里一时没人说话。
池遥不禁想起解意在医务室的……热情,她一时想不到更好的词,明明撩拨人的话信手拈来,再对比现在对她的防备,就像一个小孩喜欢恶作剧,但又担心会被大人找麻烦,忽然觉得他很有意思,如果她之前真的被他撩动了心弦,这会儿大概还得郁闷。
乘梯在七楼停下打开。
“我先走了,池医生,再见。”解意拎起给自己买的东西,迈腿出去,站在门口和乘梯里的人告别。
“再见。”池遥不忘叮嘱:“受伤了随时来找我。”
解意弯着眼睛笑,乖巧应声:“好。”
乘梯门缓缓合上,池遥想起什么,快速打开购物袋从中翻出一袋水果,不容拒绝地塞进他怀里:“补充维生素。”
“诶?不用,我请你......”解意话还没说完,乘梯门已经合上。
他在紧闭的金属门前站了一会儿,低头看自己手里红润新鲜的果子,嗅到它们散发出的清香,唇边不自觉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胸腔里好像出现一朵蓬松柔软的云,托着他的心脏缓缓上升。
他走出乘梯间,路过走廊第一间房间时看见门缝里有光透出来,于是停下脚步,抬手敲门。
三声叩响之后,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里面没人。
解意习以为常,隔着门对里面说话:“云凌,我是解意。”
他的声音落下两秒后,“咔”地一声,门缓缓拉开,一个身形瘦弱、面容姣好的女Omega站在门后,手搭在把手上,眼神躲闪,不安地问:“解意,你找我有事吗?”
解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不算冷淡,他将一只塞得鼓鼓囊囊的购物袋递过去:“给你的。”
“不不。”云凌惶恐摇头,身体下意识往后缩,“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解意吐一口气,将声音放得更轻:“不敢去超市就别逞强,那边多的是Alpha。”
“……”云凌垂着头,半晌伸出苍白的手结果他手里的购物袋,“谢谢你。”
将买的东西交给云凌后,解意接着走向自己的宿舍。打开门的一瞬间,他轻松悠扬的心情重重坠落到地里,沾裹上沉甸甸的灰土。
Omega宿舍是上下铺的两人间,此刻他的室友韦枫躺在上铺,和大多数时候他打开房门时一样,用被子将浑身直挺挺卷裹住,只露出一颗头颅。
已经是初夏微热的时节,他却好似感知不到温度,像一具僵冷的尸体。
而解意花了半天时间收拾整洁的房间,眼下破碎杂乱得好似废墟,除了他的书桌与床铺,所有不独属于他的空间都被凌虐了一遍。
“韦枫,要不要吃零食?”他仿佛无事发生,熟练绕过胡乱散在地上的紧身背心、黑色短款皮裤、内裤、猫耳发箍......
韦枫一动不动躺着,眼睛直直盯着空白的天花板,眨都不眨,眼尾印着泪水干涸的痕迹,没有对解意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解意习以为常,绕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购物袋,取出零食:“那我放你桌上了。”
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转过身,视线从房间扫到阳台,看着被摔得满地的工作服和日用品,轻轻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捡:“时间不早了,收拾收拾......”
“不要碰那些东西!”
半天没有反应的人忽然激动地咆哮,眼睛愤怒地瞪大,声音高到嘶哑。
解意没理会,手上勾起摔裂的漱口杯。“不收拾你让我怎么休息,宿舍不是你一个人......”
“我叫你不许碰!你聋了吗?!”他暴怒地翻身坐起,被子落下,露出他赤.裸的胸膛。他眼睛血红,拳头狠狠锤敲床板,哐当哐当,像是下一刻就要冲过去与人搏斗。“不许碰!你给我放下!”
解意下颌骨紧绷,颈间青筋暴起,手指一松,漱口杯又自半空中掉落到地上,“哐哐哐”滚向桌脚。
他站直身,抬眼看向床铺上的人,目光像闪着锋芒的尖厉刀刃,牙齿紧紧错着,伤人的话下一刻就要从喉咙里钻出来。但对峙几秒,他看着对方在他的视线中越发崩溃自厌,深深吸一口气,勾出个无所谓的冷笑,耸了耸肩:“随你。”
他毫不客气地用脚拨开挡在路上的衣物和用品,仿佛那真的是什么肮脏到不能用手触碰的垃圾,给自己辟出一条通往阳台的道路,而后反手一推,阳台门“哐”地一声震响,紧紧合上。
宿舍只有这么大的空间,他不想和讨厌的人共处一室,只能让自己蜷缩在这狭小的一隅,至少可以畅快地呼吸。
宿舍楼对面是一栋更为高大的建筑,从他所在的阳台抬头仰望都看不到顶,青灰色的墙壁没有一丝装饰,甚至看不见窗户和窗帘,仿佛一块巨大的墓碑,将视野死死挡住,不留一抹风景。
左侧房间每晚都会响起两个Omega暴躁辱骂Alpha的声音,右边房间里快节奏的流行乐被调至最大音量,声音震得墙壁都在颤抖,楼下听不清声音,但有人正在阳台做清洁,房间里的灯光将他弯着腰背的影子投映在对面的墙壁上。
解意怔怔盯着对面墙壁上映出的他自己的影子,明明只是一团描出轮廓的黑影,可竟然能看出它是麻木的、僵直的。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散漫没有焦点,钻进耳朵里的声音仿佛被一张膜隔开,变得嗡嗡扰扰并不清晰,很多时候他都需要这样调节情绪,逼迫自己放空,让五感变得迟钝,有些事情才没那么难以忍受。
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一道声音忽然中插进来,当解意迟缓地分辨出那是什么、以及是什么位置时,他的心重重一动,整个人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眼睛与耳朵再次恢复清晰的感知。
他的睫毛轻轻一颤,下意识掀起眼帘往上方看去。
自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清楚地听到,在他头顶左上方,八楼的某一个房间里,水龙头欢畅地倾泻出水流,唰唰冲打着水池,时断时续。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双稍显苍白的手清洗红色果子的画面。
原来池遥的房间有一部分在他宿舍的上面。
或许八楼的房间面积更大,故而803和706有部分位置重叠。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趴上阳台,一只手撑着脸,没骨头似的懒懒散散倚着墙,视线久久落在对面的墙壁上,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风景,实际在用耳朵专注地听那淅淅沥沥的水声。
一个全然无关紧要的发现,可没来由地,解意感觉僵硬的身体慢慢松软,溺水的心脏重新开始呼吸,甚至冒出一个乐观的念头——这破破烂烂的地方也不是不能继续忍受下去。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那天他从理疗床上睁开眼睛,看见池遥在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上用医疗棉布打了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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