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丢弃

“你明白就好！”，长梧叹息，负着手转身回屋，不再理会院中长跪不起之人。

  孩童终究长大，想想以往年幼时，那双手总是把她抱在怀中，替她遮风避雨，洗手作羹汤。从今以后，再大的磨难，也该自己受着。

  听见关门声，柒小五从地上抬起头，却继续跪着，不愿起身。

  这是她第一次受罚，虽然长梧并未明说，但柒小五知道，这事是自己错了，辜负了师父多年的教导，让他失望。

  在师父眼中，无论她平常再怎么任性贪玩，但在大事上，一向拎着清楚，不会犯错。可如今因为私心，她却自以为是的想跟着他一辈子。

  一辈子，怎么能一辈子？

  雏鸟总有离巢的一天，她的心意始终只是一厢情愿。

  心口传来一阵疼痛，让她难以呼吸，但奇怪的是，柒小五却想到了之前看的戏曲，曾经看不懂戏曲的内容，如今却似乎明白了一些。

  她喜欢师父，不仅仅是徒弟对师父的喜欢，更是夫妻间的喜欢，她想像戏曲里唱的那样，跟他白头到老，跟他结婚生子。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什么，每一次去季长鸣那里，他总爱安排一些感情的戏。柒小五看了半年都没有开窍，总爱琢磨他们的功夫有多差，但在长梧转身的那一刻，却懂了一些。

  她想陪着他，陪着他一生一世，想要他幸福美满，想要他喜欢上自己。如戏本上唱的那样，只愿君心似我心，愿他喜欢我，如我喜欢他一般。

  明月皎洁，柒小五跪在地上，想了很多很多。她很少用脑子，如今想多了，顿时觉得头疼，却不得不继续去想。

  只可惜她想了一晚上，也只明白一半。只想明白自己对师父是夫妻间的喜欢，但具体要怎么做，她依旧不明白。

  前路迷茫，她从未如此糊涂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努力。

  柒小五心绪杂乱，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在小院门口，有两个人影站了很久。柒棋与柒书本想跟她商量，商量怎么才能摆脱皇室的胁迫，怎么摆脱家里的胁迫。

  但是她们站在门口，听着长梧的质问一字一字传来，重重的砸在心头，令人心惊。

  在柒棋与柒书的印象中，长梧有些难相处，但依旧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辈。仅仅看柒小五便知，一般人教不出那样的性子。

  柒棋曾以为，长先生爱穿白衣，容貌出众，气质出尘，真是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可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明月，分明是午夜，沉默压抑才是本质。

  忠孝仁义礼智信？

  说得真好，不愧是先生，若不是现在跪在院中的人是自家妹妹，柒棋都想给他拍掌了。多么伟大的理由，生生把人往死路上逼。

  战场是什么地方，刀剑无眼，任凭小五武功再好，又如何能抵得过千军万马。

  宰相府又是什么地方，需要满足的何止双亲，还有她那刚刚怀上小皇孙的大姐。

  这位长先生如此聪明，能算命能治病，文武双全，如何看不出在平静下的激流。她那不聪明的妹妹一旦留下，只会成为棋子，成为圊玥的棋子，成为柒家的棋子，到时候如何能善终。

  她这位妹妹如今不过十五岁，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再让她担起这般重的担子，她如何承受得住。

  柒棋想劝，想劝她不必理会这些，那样完美的圣人，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做到的。回山去吧，那才是你想要的生活。可是这位长先生目的不明，做事又如此狠心，她不放心小五与他同行。

  更何况，旁人不清楚，柒棋又怎么会不明白，柒小五是多么听他的话，争强好斗、任性妄为的小霸王，独独在长先生的面前愿意低头。

  劝不了！

  柒棋看着院中孤零零的背影，眼中发酸，雾气弥漫。柒棋清楚，她阻拦不了，也劝不了。这么大个帽子压下来，小五已经无法动弹。

  可笑的是，曾经自己是多么羡慕她，羡慕小五武艺高强，天下间任其逍遥。羡慕她无拘无束的性子，什么都不在乎，遵循本心而活。

  如今看来，实在可笑，她把自己不曾实现的梦想寄托在小妹身上。却没有发觉，看似最洒脱自在的人，其实才是被束缚最深的人。

  柒棋是被柒家困住了，这一生就那样，无法动弹，困于高墙之内，不见山河风光。但她还有愿望，心在远游。

  而小五却被长先生困住了，可怕的是，她的灵魂还有思想，都在长梧的掌控之下，即便身体自由，也无法远游。

  长梧让她做什么，她就会做什么，无法拒绝，无法反驳，甚至不会去思考，自己想要什么，自己应该做什么。

  没有自我，没有欲望，没有愿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长梧而活。这十年，整整十年，小五到底跟一个怎样可怕的人生活在一起。

  若长梧真心爱护她，便不会拿圣人的说辞来要求她，世上怎么会有那般完美的人，便是神仙，都做不到毫无私心，一点错事也不做。

  怪她！

  怪她平常不够细心，直到如今才发现如此明显的事，为什么小妹生性不羁，却愿意在皇族面前低头。为什么小妹诗画不通，生活本领却很强。为什么小妹会对一个木雕，如此敬重，早晚三炷香，一般的师徒关系，会是这样吗？

  小妹张口闭口都是师父说，平常嘴里念着的，也都是师父如何。以往她只觉得长梧说的话很有道理，可现在想想，满口都是师父说的柒小五，可有一次是我说……细思极恐，想通后柒棋不禁浑身颤抖，心中发寒。

  “二姐！”柒书轻声唤她，担忧的朝着前方看去“我们要去劝劝小五吗？”

  柒棋回神，心中震惊不已，她连忙擦掉脸上的眼泪，轻轻摇头“她已经下定决心，我们说不动。先回去，这里不安全。”

  自从长梧来后，各种密探层出不穷，连她都稍有听说，如今这柒府内内外外，在看不见的地方，都挤满了各家的人。

  今日这院中发生的一切，瞒不了他们，既然如此，不妨将计就计，让小五离开长梧身边，再做打算。

  柒棋牵着柒书离去，如来时一般，静悄悄的，小妹也不曾察觉。直到回到屋中，她才放手，无力的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乱糟糟。

  柒书担忧的坐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直直的望着她，眼中含泪。

  整个屋里也只有她们姐妹二人，由于柒棋未出阁之前就与妹妹们关系甚好，所以即便晚上同歇，传出去也不会让人怀疑。

  畏惧过后，柒棋稍稍冷静了些，想了片刻，便嘱咐道“小五的事情现在我们不要管，那已经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可……”，柒书不死心的又问，“就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小五步入权利的争夺？”

  “没办法！”柒棋叹气道，“我们反抗不了圣意，也劝不了下定决心的小五。只不过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

  “二姐何意？”柒书问道。

  柒棋垂下眼睛，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她说“小五的状况不对劲，那位长先生对她的影响太深了，深到我甚至看不见她自己的想法。这样不行！，且不谈长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单单就他今晚说出的话，我都不敢再让小五跟着他，否则被人卖了还会给人数钱。

  分开也好，从前小五的世界里只有长先生，只有春秋山。如今让她多接触一下外界，也不是坏事，就这样慢慢的摆脱长先生。长先生想利用小五做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爹爹和大姐的目的很明确，我们先防着他们，然后相互去教导小五，教她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柒书沉默片刻，稍加思索说道，“长先生今日的话的确不妥，可我并不觉得他对小五怀有什么目的，毕竟这些天他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有目共睹，他的确很照顾小五。而且他说的那些，也都是对的，我也希望小五成为那样可靠的人。”

  “你们读书人  ，就是单纯”，柒棋嗤笑一声，“若真在乎小五，就不会想让她遇到危险。既然不是真的在乎，却对她这么好，不是怀有目的是什么？”

  柒书不再言语，只听柒棋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身为子女，承担责任不假，但也不该失去自我自由，沦为他人为达到目的而随意牺牲的棋子。爹爹看重柒家，所以要牺牲我们。

  大姐看重后位，所以要利用我们联姻，为她搭桥牵线。他们自以为锦衣玉食就是对我们好，却忘了，我们要的并不是这些。你也长点心，多防备一些，不要变成我这样，即便遇上了心仪的人，也不敢表露心意。放弃梦想，放弃喜欢的人，跟着他人虚以为蛇一生。小书……幸福是自己的，不是靠别人给的。记住！重要的是你自己想要做什么，而不是别人希望你做什么。”

  不枉费她千叮万嘱，柒书总算是答应了。柒书向来是个温和的性子，不争不抢，谦和有礼。所以柒棋非常担心她，相比之下，柒画反而是个有主见的，好在柒画如今跟傅康情投意合，也用不着多担心。

  时候不早，她们收拾一下就准备歇息，但姐妹二人都清楚，今夜怕是无眠。

  而就在此时，皇宫之中，还在批改奏折的宣明帝听完探子的回报，高兴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惊喜道“守疆郡主当真答应要随杨将军出征！”

  身穿黑衣的探子俯身跪拜，严谨作答“禀圣上，守疆郡主已立下誓言，不会离开圊玥。”

  宣明帝笑道，“长先生不愧是君子，如此教导弟子，实乃我圊玥之福。待明日长先生离城时，你们切记要跟紧了他，这样的人才，若能为我所用，就再好不过。”

  “是！”探子应道。

  同一时间，在宰相府书房内，小山正站在柒寰的面前，诉说自己今晚所看见的一切。

  柒寰听完后，感慨不已，不由大赞长梧高洁的人品，以及欣喜柒小五决定参军一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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