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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颠倒


江折雪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是北川家派来照顾她的女佣。

  她神情一凛,动作迅速地把宣郁从窗台推下去。

  宣郁:“?”

  江折雪这段时间算是摸清了规律,女佣的敲门只是做做样子。

  她会在敲过三声门后直接推开门,完全不在意江折雪的意愿。

  果然,宣郁刚刚被她推下窗台,女佣直接推门而入。

  她看到的就是江折雪正盘腿坐在窗边看风景。

  这段时间,江折雪每天就是一个人坐在某处。

  这里没有任何通讯设备,也没有书籍报纸,所以她只能静坐在那里发呆。

  女佣站在门口,脸上是没有温度的笑容。

  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床上的江折雪,反而在房间里巡视一圈。

  江折雪冷冷道:“干什么?我自言自语你也要管?”

  女佣自然听不懂江折雪说的话,但她能听懂她语气中的不耐。

  于是女佣微微躬身,用十分生硬的中文说道:“今天宗先生会来见您。”

  今天宗先生会来?

  江折雪一愣,随后立刻追问道:“什么时候?他要我干什么?”

  但女佣并不回答,仍是带着公式化的笑容静静看着她。

  哦,对了,女佣根本不会中文。

  她只是模仿着宗先生下达命令的发音,把他的话传达给江折雪。

  她们之间存在着难以跨越的言语障碍……她们之间存在的也不只是语言障碍。

  面前微笑的女佣靠着模仿发音说出一句她自己也不懂含义的中文。

  不知道为什么,江折雪的手脚微微发冷。

  这时的她才真正意识到她正身处异国。

  一个和她完全没有文化联系、语言联系的陌生国度。

  美国的哲学家约翰·塞尔曾设计过一个思维实验——中文房间。

  把一个完全不懂中文的外国人关进一个密闭的房间,房间里放着一本中文的诗集。

  房间外的中国人在一张纸上写出诗句的上半句,通过缝隙塞入房间,房间内的外国人通过对照书上的内容把下半句抄写在纸上,同样通过缝隙塞出去。

  那么门外的中国人是否可以因此认为房间里的是自己的同胞?或者能够读懂中文的人?

  江折雪现在的情况的确有所不同,她才是那个被关在密闭房间的人。

  房间外的人把写满中文的纸条不断塞进来,她却分不清门外的到底是人是鬼。

  见江折雪不再说话,女佣便又一躬身,慢慢退出房间后又合上了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江折雪坐在床上微微怔神。

  “折雪。”

  窗户下,听见女佣关门离去的宣郁轻声叫她的名字。

  江折雪这才想起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连忙趴在窗台,只见刚才被她推下去的宣郁正平躺在窗外的草坪。

  是的,平躺。

  他身穿昂贵的西装,正一动不动地平躺在草坪上,带着某种莫名的肃穆感……像是躺在棺材里手捧白玫瑰的安详逝者。

  江折雪:“……你非要这个姿势吗?”

  她以为这是乔庭之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宣郁只是躺在那里,对着她微微勾起嘴角。

  他声音很轻:“小菩萨,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是……地下恋?”

  江折雪:“……”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窗台上的一盆盆栽,作势要往他脑门上砸。

  面对江折雪的威胁,宣郁的笑容却更加灿烂。

  庭院里有风吹来,于是灌木丛的叶子窸窸窣窣地轻颤着。

  更高处的树木把风传向更远的地方,那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江折雪和天光云影,声音像风一样轻:“我真的好想你。”

  听见宣郁的声音,江折雪的眼睛微微垂下。

  良久,宣郁才听见她的回答:“我也是。”

  *

  宗先生正坐在窗边闭目养神。

  他已经吩咐女佣向江折雪传达了他的意思。

  江折雪已经被关了几天,现在可以适当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要让她听话肯定不那么容易,但他们有很多时间。

  况且……他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他身后,身穿袈裟的僧人正在轻声诵念静心咒。

  正是乔庭之。

  面对这位筱原家的小少爷,宗先生倒是不太在意。

  小少爷之前一直养在远在中国的母亲身边,据说几年前来过一次日本,没住多久又立刻回了中国,此后再没来过。

  他现在的态度倒是软化了不少……毕竟筱原家主是他的父亲,再者,他的姐姐千重子现在也在日本。

  现在的筱原家和北川家是合作关系,小少爷自然原意帮他们说服江折雪。

  宗先生微微睁开眼,淡淡地瞥了眼背对着他诵念经文的乔庭之。

  筱原家的这对姐弟倒是格外有意思,似乎各有各的主意。

  姐姐想和北川家主合作,弟弟却想直接从少主这里入手。

  看起来筱原家以后的权力争夺也会十分有趣,北川家倒是可以视情况站队。

  宗先生的目冷淡地看着乔庭之,后者似乎无知无觉,仍是闭目诵经。

  门口传来推门的声响,身穿和服的北川泽野走进房间。

  他踩上榻榻米,只是瞥了一眼诵经的乔庭之,随后看向宗一合:“宗先生。”

  宗先生起身,朝北川泽野微微躬身:“少主。”

  前段时间刚和父亲谈过的北川少主看上去神情冷硬,眼睛却是疲惫的。

  他这段时间频繁往返于京都和东京,还去了一趟筱原家进行商议。

  直到现在,他才勉强找到时间来询问江折雪的情况。

  寺蛇就等在外面,他没有多少时间,父亲还在京都等着他汇报情况。

  北川泽野问:“她呢?”

  “已经安顿好,”宗先生恭恭敬敬地答道,“按少主的意思,三餐准备的是中餐的样式。”

  “那就好。”

  “另外,还要和少主报备一件事。”

  北川泽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最近的他是在疲惫:“您说。”

  “我们要带明月珠去定佛寺的阴塔。”

  “阴塔?”原本按揉太阳穴的北川泽野茫然地抬起头,“她现在怎么可能愿意?”

  宗先生却只是微微一笑。

  他说:“自然有办法。”

  北川泽野微微皱起眉:“我记得我们说好,绝不强迫她。”

  “自然不是强迫,”宗先生轻声细语道,“明月珠绝对心甘情愿。”

  北川仍是皱眉:“可是……”

  “少主。”宗先生站直身子。

  他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闭目诵经的乔庭之,声音微微压低:“若是她能在这里见到她的母亲呢?”

  这话像是撕裂黑夜的一道惨白闪电,话语一出,房间内便是一瞬静寂。

  背对着二人的乔庭之无声睁开了眼,目光幽幽似鬼火跳动。

  他只停了一瞬,接着便继续轻声诵念着经文:“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捶,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墨碍,无墨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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