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节 僧道对话
他将主意打定,遂略一沉气,凝神听了听四下的动静,见并无异状,便蹑足潜踪,偷偷向前院儿摸来。待得走过几处假山、房舍,便摸到了大殿附近,见众僧早已散去,殿内寂静异常,唯有供桌上的点点香火兀自闪动不熄。麻三儿只是略略向殿中窥看了一回,便下了台阶,在院中辩了一下方位,便欲去侧后的僧房一探究竟。
忽然从旁边一处跨院的高墙之内传来一阵说笑之声,麻三儿在细细辨认之下,竟然发现墙内似有隐隐火光在闪动。他好奇心起,连忙捏起手脚,凑到高墙之下,侧耳细听。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师弟,难得你今夜前来会我,又能有这般的论武心境,害得我不得不出了禅境。难不成你是想弃道从佛?是不是做道士填不满你那副臭皮囊了?老衲这里还有几斗陈米,不行就舍与你吧,想也够你几日用了。”
言罢即开怀大笑起来。
继而就听到另一个同样苍老的声音说:
“哼!师兄。我就算饿死也不来你这里讨口。我倒是看你有些老糊涂了。那参禅习武本是一体,又何谈出了禅境呢?你分明就是假慈悲罢了。”
方才发笑之人听了,不觉又大笑了几声道:
“好,好,好!那我一会儿就去吃碗素面,馋馋你这穷鬼。”
另外那个苍老的声音不怒反笑,亦道:
“好啊,难得师兄你有这般肚量。不过今日我也不敢虚至,倒是带有一份大礼,准备赠给师兄,表一表同门情谊。”
麻三儿自幼便是好武,此时在墙外听了他二人对话,颇觉心痒,心中说:“那自称老衲的定是本寺的僧官无疑了,然另外一位自称师弟的莫不真是位道长?这一僧一道又如何同门习武?又何谈师兄弟呢?”念及此处,他的好奇心更盛,非要看个究竟不可,于是便不再往他处探寻,而是将木杠支在墙底,略一蹲身,使了一个豹子出林,将右脚点地,左脚踏住杠子的顶端,借力手攀墙顶,再将右足轻踏墙面,便轻轻翻上墙来。
他虽然学艺不精,但毕竟经过名师指点,几下动作一气呵成,毫无阻滞,从头至尾都悄无声息。待他伏上墙头再微微挺身,便看清了院内的情形,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地上的浮雪已被扫净,四周围也已点上了几只巨烛,正当中则摆放着一片狭长的竹席,两端各盘坐一人。左面的乃是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僧,而右面的真是一位身着道袍的道士。他二人虽穿着不同,但气质却颇相近,皆是昂首含胸,面带讥讽之态。
麻三儿是头一回见到僧、道对坐,一则不论是道还是僧,皆属世外之人,平日不问俗事,更不必说月夜对坐,讲法论武了;二则在武林之中,僧、道之所学向来有异,怎他二人能师承一脉,却又修行不同呢?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忽听那老僧又开口道:
“咦,不知却是个什么礼物呢?难不成你又用旁门左道骗来什么宝物不成?老衲已是个出家之人了,怎能收受他人之财呢?”
那道士见他开言讥讽,遂将袍袖一掸,面带不悦道:
“师兄是哪里话,我道门中人画符捉鬼,祛病降妖乃是本分。你佛家不也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我今日来乃是好意,难道师兄就不肯领我这份情吗?”
那老僧见他不悦,急忙改口道:
“想不到师弟你仍是幼年时的脾气。好好好,我且先看看是个什么物件,再做屈处吧。”
那道士见他应了,当即眉开眼笑,急忙转身向着门外轻轻击掌三下。随着掌声,从门外进来两位年轻道士,皆是头挽发髻,身穿道袍,足踏十方布鞋,手中则同端着一口铜钟而入。那铜钟虽不甚大,却也压得这二人气喘如牛,待他们好不容易将铜钟放在竹席之上,已然累得气喘吁吁,汗透衣襟了。老僧见是一口铜钟,心下当然不悦,但他尚未开口,确见那道人哈哈一笑道:
“师兄,可满意否?我这钟送的恰到好处吧。”
老僧听他开言不善,两道如霜似雪的剑眉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平日里像是持重惯了,并未立刻反唇相讥,而是面带冷笑,轻舒猿臂,用一只手轻轻捏住钟顶的一段乌铁,竟将它提了起来。
那道士显然并未料到他有这般功力,不觉失口赞道:
“好!好力道。”
老僧听此一说,便将铜钟轻轻放回席上,旋即开口道:
“师弟,想当年你的资质远胜于我,且深得师傅宠爱。而今时过境迁,想是功力也该大进了吧?对于力道又有何高见呢?”
那道士听他发问,便将双眉一挑,冷冷笑道:
“当年的事还提它做什么。你的力道不过是合力罢了,可有什么稀罕,非要在贫道面前卖弄。”
老僧见他讲的轻佻,遂微微一笑道:
“想当年你我二人的师傅可是将一个“合”字悬于中堂,且日日嘱托,言此字乃练功之本,愚以为此确是要义根基。殊不知合乃天地宇宙之理,不偏不倚,刚柔并济,且内外一体,又何言卖弄二字呢?”
那道士听了颇不以为然,只是撇了撇嘴高声道:
“意气相合,手足相合,肩胯相合等等皆老生常谈,有何新意?不若返璞归真最好,何必又故弄玄虚?”
那老僧道:
“你只知其一,焉知还有与天地相合?且合为自然,攒蹙着力,何谈故弄玄虚呢?”
言罢复舒猿臂,重新将钟轻轻提起,便直接递了过来。那道士见铜钟被递到面前,倘或不接岂非示弱于人,故而略一迟疑,也学着伸出右手捏住钟顶,硬将铜钟接了过来。然一接之下,他顿觉肩胛剧痛,遂不敢停留而是急忙将钟放在了面前的席上,又略略活动了一下肩膀,见确无大碍,方才定下神来。待他抬眼见到对面的老僧竟然面带冷笑,顿时羞极反怒,高声道:
“什么合与不合,临敌之计拳脚无眼,像你这等拿捏能抵甚用?”
那老僧不待他将话讲完,即接口道:
“练功不精,习武不勤,故而扭捏。”
那道士被他抢了话头,一时语塞,顿时涨红了两颊,索性再次将钟勉强提起,用力向前掷来。不料那铜钟甚是沉重,才挪得尺许远近,便又落回到席面之上。老僧见他发急,知他自乱了方寸,遂不待他喘匀了这口气,便急速探手将铜钟提将起来,作势向着他的脚面压将下来。那道士未加提防,悠忽之间见铜钟已然落下,急忙用双手撑地,足尖点席,向后跃起躲避。疏料为僧者自有慈悲之心,况同门师兄弟间又怎肯下此毒手,方才那一压不过是虚招而已。此时又见他身已跃起,袍角尚余席上,便顺势一按,将铜钟不偏不倚压在其袍角之上。那道士去势甚急,岂能凌空收脚,当下二力相挣,只听“咔哧”的一声,竟然将身上的袍子扯去了半边。老僧见他身挂半边袍的窘态,即开怀笑道:
“师弟,观你此形倒似个罗汉,不若入我门来,也可朝夕相处,共同精进。”
那道士此时已是窘极,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义颜面,当即攘臂大呼道:
“汝以力压我,非同门之谊。想我道士善能驱鬼降妖,今日你既不肯领情,那我便送你一个驱邪纳福的法子吧,也算你我同门了一场。”
言罢他即探手入怀,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物事,向着老僧劈面打去。那老僧童心未泯,方才只欲戏耍他一番,不料此刻却有暗器袭到,他盘膝坐地,躲避不便,遂急忙展袖一挡。那物事正打在手臂之上,顿时扑撒开漫天的红雾,原来却是一包朱砂细粉。那朱砂细粉极善沾染,不但将老和尚的袈裟染成红色,就连他如银的一部须髯也被染成了血红色。那道士见状立时纵声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师兄。你妄称了佛门中人,如今却变成这副魑魅的模样,怎去见一众弟子?又怎生拜佛?”
那老僧初遭偷袭,本已怒极,但听他如此说却又缓和了颜色道:
“心为佛心,纵然形容鄙陋又有何妨?现如今你我皆离了俗世,可以潜心修武、育徒,自当同心戮力光耀门派才是。方才我讲的皆是心得,无有半点隐晦。望师弟祥思之,必有精进。”
言罢便展身离席,由一名僧人搀扶着回方丈去了。那道士呆立半晌,眼望着老僧的背影怔怔痴想,忽而动动手脚,似有所悟,却又怔怔痴想,便如同是呆傻了一般。而麻三儿本就一路困乏,而今骑在墙头之上更是周身酸痛,他见本寺僧官能有如此修为,不禁暗暗钦服,遂打消了探寺之念,直接从墙头滑落在地,乘着月光又回到客房,和衣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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