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九五〇年十月。
四九城。
南锣鼓巷九十五号【注】。
后院。
后罩房和东厢房中间位置,几个人正在一道刚修建了一米出头,只装了两个门框的矮墙边忙碌着。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面容消瘦,头发有些发白的老师傅拿着皮尺,抵在刚修的半截矮墙上,在墙前面的地上测量着再画下一个个标记。
两个跟他相貌多少都有些相似,三十多岁的男子拿着铁锹在地上画好标记的地方挖出来几个浅坑。
随后,几个原本或站或坐的十几岁到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就嘻嘻哈哈地跑出后院。
中院通往后院的月亮门边上摆着两辆撑起来的排子车。
双轮的架子车没法通过月亮门,所以车子都只能停在这里。
一辆车上装着的是一张张卡凳和竹排;另一辆车上堆得满满的,是一些灰黑色,新旧不一的青砖。
几个小伙子或搬或抬,把车子上的卡凳和竹排搬到后院。
两个人各自搬了一张卡凳,立起来。
卡凳后边叉开的两个脚刚好能放进相邻的两个浅坑,上面的横撑搭下来,正好水平地架在刚建好的矮墙上。
几张卡凳全都摆好,几个人就再抬着竹排铺在卡凳上,用草绳捆扎结实。
没一会儿就沿着墙边搭成一圈简单的脚手架。
随后,老师傅就带着两个年长的大工站到脚手架上,随后吩咐几个年轻人:“你们几个先去房间里面把窗框搬过来,咱们先把窗框支好。当心点别撞到门框和杆子。”
几个年轻人纷纷答应着,从脚手架下面钻过去,去墙里面搬过来窗框。
等着老师傅在砖墙上打上砂浆,几个人合力把窗框抬起来坐在矮墙上面。
老师傅拿着皮尺测量,几个人听着他的指挥左右调整好窗框的位置。
再拿来一个碗,装满水来抄平,矮的一头垫上碎砖块。
小工拿来杠子撑在窗框的上沿,然后老师傅拿来两个扒锔子把杠子上端固定在窗框上面。
看到老师傅停下手,抬着杠子的小工就把杠子另一端轻轻放在地上,用手扶着。
老师傅拿出铅锤比在窗框边上吊线,再指挥着小工或推或拉杠子贴地的一端。
直到窗框垂直地面,这才示意。
就有另外的小工,直接拿了一根手腕粗木头橛子。
尖端抵在杠子贴地那端扎进地上,再拿着锤子砸进去一截。
同样用扒锔子把和杠子固定好。
另一个窗框如法炮制以后,老师傅吊线确定无误,朝着几个人点点头。
“行了,都去搬砖和泥吧。”
几个人就从房子里鱼贯而出。
有两个小伙子抬着灰槽搬到脚手架上,接着就去把石灰和泥土、沙子按比例混合好。
再加水用铁锹翻动均匀,拌成三合土。
两个小伙子和好三合土,一个去把灰桶拎过来装满。
另一个也爬到脚手架上。用绳子拉住桶提上来,倒进灰槽里,再把空桶放下去。
下面的小伙子再装好……
如此反复,没几下,就把灰槽装满了。
剩下的几个年轻人则是一起去了中院。
从停着的另一辆排子车上搬下来一摞摞新旧不一的青砖,搬到了后院,码在脚手架附近。
就有个小伙子搬了一趟就留在这里,从地上捡起两三块青砖叠起来。
双手用力,抛给站在脚手架上的一个年纪大的男子。
男子伸手稳稳接住,手往下一落一撒手,青砖就在脚手架上整齐地码放好了。
脚手架上另一个年纪大的男子拿着瓦刀,从灰槽里捞起灰浆打在墙头上,铺平抹匀。
老师傅则拿着砖一块块码放在墙头上,用瓦刀敲稳,再用瓦刀在墙内外两侧刮了一下,把砖缝里压出来的多余灰浆刮下来,顺手甩在刚砌好的砖墙上。
几个人显然配合很久了,现场真的是快而不乱,一层砖没几分钟就完事儿了。
很快,一车青砖就全被搬到了后院码放整齐。
脚手架上也堆了一大堆青砖。
老师傅看看,招呼几个人:“这些砖差不多够砌到。”
“二子,你留下来打灰。六子你留在这里搬砖。剩下几个去七号院把咱们整理出来的那几架柁和檩子都拉过来。”
“明天咱们砌对面的那两间耳房,后天要是不下雨的话,咱们就给这两间上梁。”
“下雨的话,咱们就去五十六号和六十号院去装门窗,再把墙给抹平。”
“二舅,咱能不能不把人当牲口用,真下雨的话咱歇一天呗,咱都忙好几个月了,你看我这头发都要挡住眼睛都没时间去理。”一个稍瘦的小伙子抱怨着,还用嘴吹了吹垂下来的刘海。
“三毛,就你屁事儿多,晚上回家去胡同口找老牛给你刮个光头,反正等真上冻了,头发也又长起来了。总留着头发干什么,养虱子吗。”
“再过一段时间就该上冻了,那就没法干活儿了,不过咱们也没剩几个院子没弄完了。”老师傅笑着拿烟袋锅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哎呦”三毛配合地叫了一声,伸手假装去揉头皮。
实际上老师傅没用力,他也根本不疼。
看着左近也没什么外人,老师傅笑眯眯地抽了口烟袋锅,里面的烟丝抽得滋滋作响,“都跟你们说过了,好好干活儿,咱干得漂亮点儿,能不能进厂吃公家饭,就差这一哆嗦了。”
说着话,老师傅面容一肃,再说到:“真的吃上公家饭,哪还用得着这么累,咱们今年忙了大半年,钱又不赚多少,图的不就是这个嘛。”
朝着几个人摆摆手,“赶紧去吧,别磨磨唧唧的。还有,你们都注意点,干活的时候千万当心点儿,别伤了手、砸到脚。”
“咱这累死累活忙活了大半年,眼瞅着就完事儿了。这时候伤了残了,不止花钱,万一耽误了进厂,那可是亏大发了!”
“知道了,二舅(二叔/二大爷)!”这下,连着两个年纪大的男子也都郑重地应着。
几个人都明白,眼下这机会真的难得。
建国已经一年多了,今年三月份开始的镇反和剿匪大有成效。
登记的特务分子都有三千五百多名,这也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社会安定。
要不然想炮轰大典的敌特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全抓到。
庆典以后,更是没什么大事发生。
四九城从没像现在这样安定。
到处都在扒,到处都在建,到处也都在招工。
但是大半招正式工的,要么要读过书的,要不然就得有经验。
像他们这些大字不识一箩筐,又没别的正经本事,最多也就是找个临时的工作干干体力活儿。
想要找个正式的工作,那可是千难万难。
自家也都没啥门路,哪儿有那么容易。
他们能拿到现在的活儿,本身也是意外。
更不用说能有进厂的机会,那可是真的是天上掉馅饼了。
自己这要是接不住,那真比窦娥还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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