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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冷了热了,就告诉十三


杜十娘绷直了脚尖,双手柔软如柳枝般轻轻扬起。伫立片刻,她忽如飘荡的浮叶般飞快的旋转起来,她的碧玉红合欢花长裙随之而漾起,如羞羞欲开的苞蕾,绽似一树繁花。

扭腰、移步,微微抬脚。裙摆上扬,脚踝处露出小片凝洁光润、如白绸般的嫩肤,男人们偶尔得见,就像发狂似的,骚动不已。

吕公弼手中把玩着檀香扇,他看见十娘高昂着头,嘴角渐渐浮起清冷的笑意,心中忽而悟到,眼前起舞的女人,绝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上次在蹴鞠场,她能被皇上问话。此刻在公主府,她竟然勾引到世子与她共舞。还有什么,比攀龙附凤更能赢得声誉呢?

今日之后,她的艳名将在汴京更上一层。

方平摇摇晃晃的朝赵曙走去,嘴上不停的嘟噜着,厅中那样吵闹,赵曙不过听得只言片语,好像是说:那的话,是真的。说着,就往地上倒下去。

赵曙连忙将他扶住,锢住他的手臂,问:“什么话?”

方平舌头打着颤,囫囵道:“那天在蹴鞠场,你问我喜欢谁,我说喜欢你的话,是真的。”他以为自己是这样说的,可是,到了嘴上,旁人听起来,却只有一片唧唧咕咕之声。说完,他像是体力不支般,昏昏沉沉的倒在了赵曙的肩上。

身侧伺候的青衫婢女轻呼一声,她从小伺候方平,从未见过他如此失仪的模样。诗棋拿出少主母的气派,斥道:“男人醉酒而已,大惊小怪的,失了身份。”说着就上前费力的挽住方平,朝赵曙道:“我先扶世子回房,十三殿下请自便。”

赵曙望着方平渐远的背影,直到转过廊门不见了,才挤入起舞的人中,将滔滔拖了出来。他有些气急败坏,道:“叫你不要喝那么多酒,偏不听。”

滔滔撒娇道:“在宫里,小姨都不让我喝酒。好不容易出了宫,还要听你啰嗦,烦人。”

赵曙好言相劝,道:“我们回宫去吧,若到了亥时,可要落锁了。”

滔滔上了酒劲儿,扭捏道:“不要,我不喜欢皇宫,我要回家去。十三,我想回家。”她双手扯着他胸前的衣襟,高仰着头,皓齿半咬着下唇,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倚在他身上。

赵曙一时为难,正要说:“那我送你回高府,明儿再向皇后请罪罢。”可话还没出口,便听见门外有此起彼伏的寒暄之声传来:“四殿下万福,听闻官家又升了您的品阶,真是可喜可贺...”爽朗的男声回道:“多蒙李大人在朝中照应,今后多多往来才是。”

滔滔摇晃着身子侧头去看,果见身穿海水纹五爪龙蟒长袍,系紫玉云纹鞓带的四殿下,正立在王公贵胄之中,颔首寒暄。她脑中一热,推开赵曙,就急匆匆往厅外去。

赵曙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好连忙跟了出去。

青桐一手趴在桌上,一手拿着兰花自酌酒壶小饮。她的眼神穿过厚厚的人群,落在赵曙的身上。看着他跟着滔滔说话,看着他将她揽在胸口,又看着他随着她跑了出去。低贱的妓女捎首弄姿之时,连方平都被迷惑了,而他赵曙,却一直清醒的盯着滔滔,从始至终。

吕公弼坐在青桐身侧,抢过她手中的酒壶,道:“喝死也没用,他的心里根本就没你。”

青桐无力的垂下头,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一滴滴砸在桌子上。她鼻子酸酸道:“就因为没有我,所以才愈加喜欢他。”

吕公弼道:“你这是什么道理?”

青桐不回答他,强撑着起了身,晃悠着往厅外走去,又道:“你别跟着,让我静一静。”

四殿下不喜应酬,像要逃跑似的走得极快,滔滔跟在后面,直到了花园幽径深处,方追上他。滔滔趁着酒劲,冲到四殿下跟前,竟然福身行了个礼,道:“四殿下万福。”还未起身,就直直倒了下去。赵宗辅正要伸手去揽,却被赵曙眼明手快的将滔滔儿抱入了怀里。

滔滔以为赵曙要劝自己回宫,就卷着舌头道:“我都说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去宫里。”

赵曙道:“你醉成这样,回家里,父亲还不打你。”

滔滔道:“打我也要回去。”

赵宗辅道:“小丫头,你想回家就回家吧,我回宫里向皇后禀明缘由就是。”

滔滔谄笑着窜到赵宗辅面前,挽住他的手臂,道:“四殿下真好。”又翻着白眼朝赵曙道:“就你坏,不让我回家。”

赵曙看着赵宗辅亲昵的摸着滔滔的头,下意识的违着心意道:“宫里一众的人还在等着,怎么能说回府就回府哩。况且皇后万般叮嘱...”

赵宗辅见赵曙紧张,倒有几分不服输的意味,他朝滔滔道:“小丫头,你是跟我走,还是跟十三走。若是跟我走,我马上送你回家府。”

赵曙看着滔滔,他忽然想让滔滔做一个抉择,是跟着四殿下回家,还是跟着自己回宫。他已经想好了,只要她犹豫一刻,或踌躇半分,他都会说:即便送她回府,也是我来送。

可滔滔竟想也没想,就道:“我跟你走,我要回家,我不要去宫里。我想我娘了...”

四殿下以得胜者的姿态看了一眼赵曙,又温柔道:“好,小丫头,我带你回家。”

赵宗辅虽是赵曙同父异母的四哥,但岁数上却相差十岁,平时相处也如叔侄般,从不以下越上。赵曙眼瞧着他带走滔滔,想要说句什么,可看着滔滔欣喜的模样,竟开不了口。她心满意足的能回家了,她达到了心中所想不是么?自己又能有什么理由真的留住她。

赵曙呆若木鸡似的立在花径中,天上银河迢迢,四周高点着精雕玉琢的华灯,亭台楼阁处隐隐有欢歌笑语传来。亮光倾洒在他脸上,惨白惨白的,连眼睛里也空洞得像什么也没有。他看着滔滔越走越远,只觉心如刀绞般,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很生气,甚至有些愤怒,那个丫头,竟然就这样跟着别人走了。

连挽留的机会也没有留给自己。

滔滔傻傻的跟着四殿下走着,穿过一道道的长廊,她挽着他的手臂,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她走啊走啊,被树林的凉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脑子也清醒不少。她忽然觉得有些发冷,便道:“十三,我有点冷。”

如果冷了热了,就告诉十三。娘总爱这样叮嘱。

可是她叫了,却没有人回应。她愣了愣,顿足,回身四顾,才迷惘似的问赵宗辅,道:“赵十三呢?”赵宗辅依旧面色温朗道:“他要回宫,我送你回家府啊。”又摸摸她的头,道:“我会安全的将你送回去,放心吧。”

滔滔“哦”了一声,走了几步,似下了极大的勇气般,忽道:“四殿下,我还是回宫罢。”

赵宗辅道:“你是怕皇后娘娘责怪你吗?我会亲自去向皇后陈情,你不必害怕。”

滔滔摇摇头,笑了笑,道:“我把赵十三一个人扔在花园里,保不准他要多恨我哩。况且...”顿了顿,才道:“况且,我们答应了小姨,一起出宫一起回宫,我可不想做不讲信义之人。”夏日晚风轻轻的拂过她的脸,有彩绘铜雁鱼灯点在廊侧,轻薄的鱼鳞暗影映在她的脸上,黑黑白白的,散发着女子常有的恬静与安顺。

赵宗辅不由得心中一动,竟有些看呆了。愣了片刻,他才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宫吧,十三应该已经先走了。”

滔滔浅笑道:“我还是回去看看,那小子倔得很,说不定还在原地等着我哩。他等着我回头找他,然后把我臭骂一顿。”

话已至此,赵宗辅只好道:“那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滔滔连忙摆手,道:“不必劳烦四殿下了,我虽醉了酒,但若找人,倒还有些法子。”说着就往后退步走着,朝赵宗辅道:“四殿下,我先走了,明儿宫里见。”

此时的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仿佛是做了极大的错事一般,心里满是愧疚。她几乎狂奔着回到了与赵曙分离的地方,可是四下静悄悄的,花影浮动,疏影重重,却唯不见人影。

青桐胃里泛着酸,猛扑到树下狂吐了许久,只觉胆汁都要出来了,方渐渐停息。她原是跟着赵曙走的,可是花木葱翠,假山横积,她又走得慢,不消片刻,就不见了踪影。公主府的后花园极大,往来皆有人。青桐迷了路,却不敢相问,只在园中慢慢转着,以为总能出去。

明明是循着奏乐之声,却越走越深,越来越没了人影,连灯火也渐渐少了。青桐胆小,又信鬼神,刚开始还有几分胆子,待酒劲一过,才觉浑身冷飕飕的,大汗淋漓。待转过假石,忽见有玉白色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立着,那人身姿高大,头束发冠,站在几株高耸的松树下,似在沉思。青桐眼睛一热,眼前之人,正是赵曙。

她又惊又喜,双眼垂泪,情不自禁的,朝那背影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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