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无量光
防风氏失去的“宝物”是什么?当然是百越之望。别人也许并不需要,但他既是百越之主,又怎能失去百越之望?当然了,防风氏积威已久,仍牢牢控制着百越诸部,只要他还在,便没有人动摇得了他百越之主的地位。
防风氏非要这三件宝物干什么?若是在正常情况下得到,算是锦上添花、能更添其威望,但就算这几件宝物落到他人手中,也不能动摇其地位分毫。打个比方,假如是东革里集齐了这三件宝物,又能将防风氏怎样呢?
防风氏如今所失去的,恰恰是他通过这三件宝物想得到的,何苦来哉!
百越民众将如何看待他这位伯君?如今恐怕也只是顺从其威势而已,内心深处应该是失望的。更重要的是,天下各部如何看待百越以及这位百越之君?无论是重华还是伯禹,其实在意的从来不是防风氏本人,而是他所代表的百越。
假如防风氏出了什么意外,导致百越生乱,那就不好了。而如今的事情好像变得简单了许多,只要解决掉防风氏这个人,那么解决百越的问题便不会有障碍。不知防风氏自己是否已意识到这一点,反正虎娃和玄源都看出来了。
虎娃又抬头望天道:“仓颉先生,又到瑶池仙界去献宝了。”
玄源:“我将来飞升之后,不知能与你在何处相见?”
就在这时,虎娃的眉梢一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朝玄源道:“我需飞升无边玄妙方广一趟,或许再回时,便能回答你所问了。”
……
风渚城中的民众并没有看到聚水盆最后到哪里去了,因为那空中的光影已消失。但想都不用想,它最终肯定还是落到了防风氏手上。因为虎君并没有拿嘛,而防风氏不也可能将此宝物就那么抛弃山野。
花越亭死了,其侄孙花越部的君首、之阳城的城主花越青也死了,据说这位城主大人是服毒自尽的。花越青想不死都不行啊,防风氏岂能放过他?主动认罪并服毒自尽,或许还能保全他在花越部中的亲族,至于他是不是自己服的毒,恐怕就两说了。
就算花越青服毒自尽了,防风氏也没有放过他,又命人将其尸身拖出来当众斩首。这是百越必须表明的态度,否则谁还敢带着贵重财货来通商?
花越部原本是百越之地除了防风氏直系的汪芒部之外,最大的一支部族势力,也是汪芒部最重要的盟友,如今却遭受了重大的打击。
当年的花越兴,如今的花越亭、花越青等人,乃至整个花越部的遭遇,仿佛也在无声的向众人发问——为防风氏效命的都是些什么人,最终又有怎样的下场?
之阳城换了一位城主,却不再是花越部的新任君首。这件事情很快就过去了,百越之地一切如故,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至于无形中有什么已经改变,恐怕也只有相关人等自己心里清楚了。
三宝齐聚,照说应该痛快才对,可是防风氏心里却觉得莫名憋屈,有火却不知道找谁去发。他手下也有忠心的谋臣,便有人壮着胆子建议道:“伯君大人为得三件宝物,招至了一些非议,属下倒有一计能解。您莫不如将这三件宝物献给中华天子,并说明其来历,声称就是为了向天子朝贡而特意搜集。”
这倒是个可行的主意。但若真那么做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防风氏的目的,甚至会嘲笑他不要脸,但或许也会夸他真能拉得下脸来。至于中华天子收不收、愿不愿意背这口黑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防风氏反常地没有发怒呵斥,只是摇头道:“此计恐遭天下耻笑,各部君首皆知我为何搜集这三件宝物,如今也果然到手,身为百越之主自是天命所归。若有人非议便将其献于天子,又是什么意思?我不屑为之!”
谋士又劝道:“地位如您,阴谋便是阳谋啊,就算明知目的,又能将您如何?”但还有一句话不可能说出口——就算不这么做,便没人耻笑您了吗?
防风氏原本稍有愁容,此刻却突然冷笑道:“你说的对,天下谁又能将我如何?就算他们再怎么刮躁,百越还是百越、我也还是我,岂需看他人脸色!”
谋士不说话了,因为防风氏讲的好像也对。尽管出了这样的事情,可谁又能把防风氏怎么样呢?他仍然是威震百越之主,同样得到了想得到的宝物,活到他这个份上,又何必在意那些非议?身为防风氏身边的近臣,这位谋士太了解伯君大人的性情了。
防风氏这是破罐子破摔吗?倒也不是,这就是他的心态。按后世的说法,可能会有人说他已膨胀得太厉害。的确如此,但也不完全如此。
别说是防风氏了。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在某些方面取得了某些成就,看似已取得了经济等方面的自由,仿佛不必再仰仗他人,往往就会有一种类似的心态,觉得自己可以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已不必在意他人的脸色与看法。
这种心态好与不好,倒是很难说。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像防风氏这样的人,其内心深处已认为自己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仿佛忘了自己还在人间,看待世人时,看见的只是为自己提供所需的资源与环境,而不是与自己一样的人。
这样一种人,不是不了解别人,却没有容纳他人的兴趣,只想表达与实现自我。
可是人在世上,又怎能真正地脱离?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与世界发生种种关系而得到的。除非能造化一方帝乡神土、自己开辟一个世界,永远消失在无边玄妙方广中,不再与他人往来。可即使开辟了只属于自己的帝乡神土,仍然要和这个世界中所化生的一切发生关系。
……
虎娃飞升至无边玄妙方广,思悟的正是防风氏的这种心态。无边玄妙方广中一无所有,连时空都不存在,只有虎娃孤寂的形神。能凝聚仙家形神便有感官,可是有感官就能看见东西吗?那也要有事物可观才行,在无边玄妙方广中,虎娃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形神。
但此次飞升却很特别,虎娃的莫名有所感应、形神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他望见了一盏灯,还有灯光中站立的若山。
虎娃差点以为山爷也开辟了帝乡神土,但转念间便知不是,至少这不是他曾见证的帝乡神土,山爷展示的是另一种境界。两人能在无边玄妙方广中相见,必有一方世界,山爷既展示了“有”的境界,亦展示了“空”的境界。
这方世界中什么别的事物都没有,只有灯光所照的时空。因灯光所照,能让形神所现,虎娃看见了山爷、山爷亦看见了虎娃。虎娃向山爷行礼,山爷微微点首,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无需开口。
山爷应是刚刚点亮了这盏灯,望着灯光照彻的无尽之处,正在体会着什么,而虎娃亦在感悟着什么。
这个世界有多小呢,小到几乎什么都没有,灯光未照见任何东西,除了山爷本人和来到的虎娃,可以说只有他们两人这么大。这个世界有多大呢,灯光在无限蔓延,只要它照彻之处,无论有没有事物,这个世界都在“出现”。
可以想象这个世界是无穷无尽的,山爷可在灯光照彻之地造化天地,但他有那么大的神通法力吗,能造化出怎样一方天地将这个不停延伸的世界“充满”?山爷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无边玄妙方广中点亮了一盏灯。
就算灯光照彻十方,但因不存在任何事物,所以也就没有任何东西可感知,山爷和虎娃就成了这个世界中仅有的存在,彼此之间也成了唯一的“外物”。但这个世界又真真切切已被造化出来,怎么理解这一切皆空、又确实存在的境地呢?
后人译经文,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已极尽文字所能描述,而虎娃在亲身见证。
虎娃在看着山爷。若是山爷愿意,方才就可以开辟帝乡神土,但山爷显然演示了另一层境界。虎娃终于开口道:“山爷,您想怎么做?”
山爷突然笑了:“你水婆婆正在等我回家吃饭呢。”然后又望着无尽之处道,“得此传承者,号无量光。”
说完这番话山爷就不见了,或许并非他不见了,而是方才那个世界远去了。就算山爷还在无边玄妙方广中,于虎娃而言也是相当于不存在的,更何况山爷此刻应该已下界吃饭去了。
虎娃方才既然能进入这个世界、见到山爷,就说明山爷已突破了真仙极致之境,山爷居然就这么回去了,也说明他未开辟帝乡神土。
那个世界虽已“远去”,但并未消失,虎娃能感应到,它还存在于无边玄妙方广中。虎娃很清楚,那并非山爷的形神所化,山爷只是留下了一盏灯,以及灯光照射十方、空的世界。山爷离去前说得清楚,得此传承者,号无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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