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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初动心


官驿之中没有随行的御医,近卫立马去城里将里面最好的大夫请了过来。

进屋之前那官驿中的掌事便千万叮嘱,说里面是贵人,万万招待好,那大夫也是见过世面的,见这一行人虽然不多,却是个个气度不凡,自然是小心谨慎。

尉迟烨心下懊恼,他本是习武之人,她又怀着身孕,这一脚下去,她定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那大夫兢兢战战地替乔羽飒把完脉,偷眼瞧了一下他阴沉的脸色,沉吟了一下:“大人,夫人断了两根胸骨,受了内伤,实在是不宜挪动,不过好在苍天庇佑,腹中胎儿并无大碍……”

尉迟烨听着不耐烦,冷声吼道:“谁问了胎儿!朕……我是问你夫人可有大碍?!”

那大夫吓得一哆嗦回到:“夫人……夫人身子向来娇弱,不过只要好生养着,差不多一个月便可下床了……”

“可有后遗症?”

这位夫人本来底子就不怎么好,这还怀着身孕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有没有后遗症都是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又有什么区别?

那大夫腹诽着,却是不敢说的,只得拈轻避重:“只要好生调养着,这身子还是同以前一样的,只是现在夫人有了身孕,切不可再受伤了。”

尉迟烨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得这些个人在屋子里实在是烦人,不耐地一挥袖子:“赶紧滚下去熬药,若是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那大夫见他这般架势,便知这位爷定然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窗外雷声依旧,闪电一条条地抽在窗棂之上,将她的脸颊照的明明灭灭。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哪里,大红的锦被更是衬得她脸颊苍白如雪,容颜单薄脆弱,像极了初开的梨花。

一点也不如刚刚那般她咄咄逼人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下,在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去,抚上了她微皱的眉心。

她的额间冰凉,却又光滑柔软,像极了一块上好的玉石,在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心底便有一滩水慢慢的化开。

他猛地缩回了手。

他从未有过这般的敢受,整个心思都被一个女子牵动着,当初的国师在预言他是天生王者之时,便曾经说过,他眼下的泪痣,便是一生受情所困的标志,所以他从不动情,对后宫各色佳丽都是若即若离,有时候在一旁冷艳瞧着那些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只觉得愚蠢而可笑。

女人在欲望面前,显得比男人更加贪婪而可怖。

可是偏偏,她却是不同的。

因为她心中不曾有他。

暗卫将厚厚的宗卷送到了案头,尉迟烨伸手随意翻了两页,心底忽然微微一动,说不清的酸楚便慢慢的涌了上来。

这个女子,本是生长于乔家,算是世家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却跟着白泽在那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没有精致的饭食,没有舒适的衣衫,她就这样不吵不闹地跟着他,倒像是就可以这样粗茶淡饭的一生一世。

他从来都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她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锦缎绫罗,她要家人安好,要爱人相依。她从不在意能得到什么,只在意身边的是谁。

她曾经说过,人之初,性本善。她便是那最初和最后的人,干净的没有杂质没有欲望。即使他是人间帝王,他拥有大千的江山,他却没有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他不知道是自己心底的不甘还是别的原因,他将她接了回来,他要给她最好的,青丘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不想做的事情。

他在漫天纷飞的花雨里瞧见她,不着脂粉,只朴素的布裙,却让这满世界的桃花都失了艳色。

那一瞬间,仿佛是有些东西,穿越了时光与时空,从他的心底漫漫生出,让他在刹那间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曾经与天争命,却在那一瞬间,看见了自己惨败的结局。

已经两天了,那人竟是一点醒的意思都没有。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人影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尉迟烨没有抬头,只伸手敲了敲桌子,那人明白他的意思,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灯光之下,那人肤色微黑,一双鹰目神采飞扬,却是本应该在封地的十五王爷尉迟骞。

棋盘早已摆好,尉迟烨也不多说,伸手拈了一颗黑子,轻轻地落在了棋盘之上。

两人默默地下着棋,白字黑子在棋盘上一片厮杀,落子之间便见血雨腥风。最终还是白子落败,尉迟骞沉默的看了棋盘半晌,忽然伸手将棋局拂乱。

尉迟烨微微向后一仰身,狭长的双眼微微眯了眯瞧着自己弟弟:“这两年,在西南可还习惯?”

尉迟骞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之上,依旧如从前般玩世不恭地笑容:“托皇帝哥哥的福,一切都好。”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尉迟骞慢慢地收起了笑脸,眼睛一眨不眨得瞧着尉迟烨,半晌才冷冷一笑:“哥哥是在疑我?”

他清楚地瞧见尉迟烨的喉头有轻微的移动,那双狭长的双眼瞧着他,没有怀疑,却满是冰冷和探究。

“我十岁那年,若不是哥哥拼死护着,怕是现在早就化成一堆灰飞了,皇帝哥哥从小就护着我,在我眼中,乔姬自然是不能与九哥相提并论的。”

尉迟烨的眼神稍稍有些解冻,尉迟骞瞧见他这般神情,伸手拿过矮几上的茶盏慢慢地喝了一口:“只是我怕是被那九尾狐骗了,这苗刀的开封之法,大抵是不在那孩儿身上。”

“乔姬,便让她在宫中好生待着吧,左右是多养一个人便是。”

“那她腹中的孩儿……”

尉迟烨沉默半晌才道:“她想要,便留着吧……生下来,让乔家带走便是,乔家在一天,她心里就有所顾忌,定是不敢轻易逃走的。”

茶水入喉有些微微的苦涩,转而是清香的甘甜,尉迟骞往茶盏里瞧了一瞧,只见微碧的茶水而不见一片茶叶,他心下微微有些惶然:“皇帝哥哥不是从来不喝绿茶?”

尉迟烨手臂微微一僵,茶盏便停留在唇边,半晌才微微笑道:“之前喝过乔姬泡的茶,一盏只一小口,入口清甜无涩,喝过一次便觉得十分入口,便叫人泡茶也滤去茶叶了,若是茶叶长时间泡在水中,茶汁发苦,便失了原味了,如此泡法,绿茶是最好的。”

尉迟骞皱了皱眉眉头,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些不对。

还是那般的神情,那般的样貌,只是有些小习惯,太不像那个他认识了几十年的九哥了,他的九哥,杀伐决断,绝不会纠缠于儿女私情,只是刚刚九哥的那番话,明显是对乔姬有着维护之意。

尉迟烨瞧着他的神情,心中又是有些不耐,便挥手道:“时辰不早了,你赶了几天的路,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待尉迟骞走后,他看了看天色,还是决定去瞧瞧乔羽飒。

一推开门,便看见她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睁大着瞧着床顶,眼泪却是不断的从眼角流下,落进了发梢之中。

听见门响便转过头来,眼神清冷。

心底那些罅隙碎碎地长出不易察觉的情绪来,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用拇指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痕,语气中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柔:“好了,你也莫要再伤心了,朕答应你,以后不伤你便是。”

乔羽飒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目光清明,原本清冷的神色荡然无存,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陛下宽宏,是乔姬鲁莽了,乔姬自小生长于行商之家,自然比不得那些世家小姐懂规矩些,只望陛下不要因乔姬一人之错而错怪乔家,”她停了下来,咳嗽了两声,那神色瞧的他都有些心疼,“自此之后,乔姬定然是一心一意陪在陛下身边,只求陛下迁怒乔家.......不要迁怒乔姬的孩儿。”

尉迟烨瞧着她苍白的脸颊,心底冒出一股冷气,那怒气却又发布出来。

他自然知道她在做戏,自然知道她一心挂念的,只有乔家和她腹中的那个孽畜,只是一对上她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却是什么怒气也发不出来了。

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

“好。”

乔羽飒眼睛闪了闪,主动伸出手去,他不自觉地便接了过来,她的手莹白如玉,却又泛着淡淡的凉意,放在手心,果真便如同玉石一般,苍白易碎。

她又轻轻咳嗽了两声,语声轻柔:“陛下国事繁忙,切切不可因乔姬耽误回宫的时日,乔姬并无大碍,我们还是早日启程回宫的好。”

尉迟烨见她挣扎着想起身,连忙伸手按住了她:“不着急,你受了重伤,大夫已经说过了,至少也要卧床月余,回宫之事,倒也不急。”

月余.......乔羽飒目光闪了闪。

如此,她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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