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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棋枰征战


柔薇仍然手中捧着那陶罐,珍爱非常的样子,急急道:“四皇子将我辛苦收集来的草尖露水牛饮了,要如何赔我?”

四皇子闻言顿步,回首看去,见她这副样子,眸中光华顿失,冷冷道:“我粗鲁莽撞,做不来这闲雅细腻之事。我误动露水,的确有错。只是,眼下练兵紧迫,三哥又反复叮嘱,我自是无暇顾及这等细碎小事。待得闲来无事,再作计较。”言罢,抬脚就要走。

“慢着,”柔薇拦在他身前,紧紧抱着那瓷罐道,“四皇子竟也这般无礼,坏人物什不思补偿,还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的怕是柔薇姑娘罢。我无心过错,你纠缠不放。你对三哥敬若神明是你的事情,莫要将我牵扯进去。我笨手笨脚,赔不来什么草尖露水。”说完,四皇子伸手格开柔薇,大步走下坡去。

柔薇禁不住他的力道,一个站不稳,怀中陶罐不慎掉落。愣愣目送四皇子上马奔驰,柔薇才缓缓跪下去,抱起瓷罐,珠泪滑落,滴在泛着日光的白瓷上。

抹了抹了泪水,柔薇起身回到茶房,见曲烟茗已然安顿好带回的山泉,就走到旁边茶案,不舍地放下瓷罐,揭开桌上水壶盖子,刚要放入石斛,瞥见瓷罐空空,轻叹口气,将石斛换成人参。

曲烟茗盖上灶上锅盖,转过身道:“看来,三皇子的身子还是伤势未愈、元气不足,这人参茶可是补气的良方。”

“念及夏日燥热,我只好用生晒参,免得茶汤太过温热。”柔薇不假思索从大瓮中取出泉水,注入水壶。

“若是用露水闷泡,这人参茶该是极致,可惜都被当作销愁更愁的酒水了。”曲烟茗惋惜道。

未及柔薇答话,便有兵士进来道:“三皇子吩咐,要烟茗姑娘明日去军帐奉茶。”

翌日,朝阳才露,曲烟茗就被叫去军帐,落座茶案,从容摆开一应茶器。帐中,三皇子端坐上位,四皇子与顾余修分坐两旁。

曲烟茗手执茶荷,先后将西洋参、麦冬给三位鉴看后,才放入水壶中,酌量注入山泉水,置盖闷煮。

“景瑞,昨日练兵,你虽令五军速度奇快,却失了阵型,还是对棋事本身不甚了了。下棋与交战相似,都是比拼侵占地盘的大小。至于由棋中悟出的阵法,实也简单。顾待诏,你且将阵法涉及的棋事,说与景瑞罢。”三皇子道,在棋枰上落下数子。

顾余修道:“四皇子,这棋子死活,与人之死活相同,要看气的有无。棋子的气便是四周的交点,若是尽为对方棋子占据,则棋尽身亡,只能提走这子。”

“如三哥正在摆放的棋形,”四皇子看向棋枰问道,“黑子为白子包围,中央空有一点,白子落下就可尽数提走黑子,也便占得这方地盘。”

曲烟茗,正在从茶荷中将绿茶拨入茶碗中,闻得此言,放下茶荷与茶匙,微笑点点头,才将水壶从炉上取下,置于一旁闷泡。

顾余修见三皇子又摆出三两眼形,道:“棋子虽是被围,并非必死无疑,死活在于能否在其中做出两个眼。完整的眼为真眼,角上须有三子,边上须有五子,中腹须有七子。少于以上子数,均为假眼。若是这方眼形有两个真眼,则无法为对方提调,是为活棋。”

“若眼内交点多于两个,则为大眼。大眼中投子,可紧气、可点眼,使其变作死棋。而这眼形,有可以点死的眼形,譬如直三、曲三、丁四、刀板五、花五、花六。”顾余修续道。

四皇子仔细看着棋枰,略略思虑道:“这眼中投子,当是那日三哥演示阵法时,射入敌方阵列中的箭矢。”

“没错,棋局中尚有不能点死的眼形与不点也是死棋的眼形,但用于阵法却是并非完全相应。”顾余修见三皇子落子道,“完整大眼所围交点数目多少便使其气数一定,至于不完整的大眼则要再行思量。”

“所以,围攻对方成功与否,不只在于骑兵迅疾围困,还要将对方夹攻得阵型不整、漏洞百出,方可乘机射箭破除。”四皇子缓缓道。

曲烟茗望着顾余修,目光柔和、嘴角衔笑,似在欣赏绝美山水,又似在细细打量工笔图轴,神情颇为认真,其间欣赏之情难以掩抑。许久,她才敛神,手执水壶,将方才闷泡近一刻的药汤注入茶碗中,起身各自奉茶。

“四皇子聪敏,片刻就已领回棋阵精髓。”顾余修正要再言,已奉茶与两位皇子的曲烟茗正将手中茶碗置于他手边,不由得微怔,匆匆掩过脸上黯然。

三皇子轻啜一口茶汤道:“烟茗姑娘这茶汤,前些日子在行宫也该煮过罢。”

“回三皇子,这是生脉饮茶,由药方化用而来,有益气养阴、清热解暑之效,最宜夏日饮用。”曲烟茗落座答道。

“顺时饮茶,如同吃药,方可有益此身,不枉费草木汲取水气、熬煮多时的辛苦。”三皇子看向顾余修,问道,“顾待诏可是懂得些医理,知这顺时饮茶可有医理上的依凭?”

顾余修定定神道:“我曾随师父读些浅显医书,其中便有‘人生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能应四时者,天地为之父母。’一句,为医者奉为圭臬。”

“夏三月,此为蕃秀。此夏气之应,养长之道也。”曲烟茗提壶续水道,“那书中又分述四季养生之道。医者用药,皆依此道法自然、顺应四时之说。”

四皇子端起茶碗,道:“原来,这烹茶、用药、弈棋、对战,皆是讲求人与天地相参,不违天时、因时制宜才可事半功倍。”

“景瑞对棋事领悟极快,顾待诏大可放心讲授了。”三皇子道,伸掌指向棋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四皇子,低首品茶。

顾余修一边落子一边向四皇子讲解各式着法、眼形战术,滔滔不绝有如东去大江,神采飞扬,颇有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酣畅淋漓,又兼言语沉稳、思虑缜密,宛然温润公子。

曲烟茗默然为三人煮茶续水,见三皇子兀自提笔疾书,看看壶中声响尚轻,便缓步走到顾余修身后,手持一杯清茶,静静旁观两人论棋,笑意盎然、眸光流转,直至沸水鸣声,才依依不舍地走去烹茶,目光仍是不时流连在顾余修身上。可惜,沉迷棋局的顾余修并未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

几日光阴倏忽而逝,北境五军忙碌非常。四皇子穿梭在五军之间,在顾余修的耐心指点下,训练骑兵变换阵法。三皇子因着身子,虽是不曾上马亲率,还是时时守在练兵场上,审视所创阵法,但凡发觉一点瑕疵,就与顾余修仔细商讨,作些更加完满的修正。

宁帝再次来到练兵场,扫视意气风发的五军将士,道:“景轩、景瑞,今日练兵,不似前几日的独自演示,而是真刀真枪的对战。”

“父皇的意思是?”三皇子抱拳问道。

“北境五军调出一军,与桐亲王训练的天府军对战。胜负自然有分,阵法优劣也见分晓。”宁帝平静道。

三皇子接令道:“既然如此,儿臣便出景瑞率天同军与皇叔一战。”四皇子闻言微微吃惊,仍是镇定领命而去。

偌大练兵场上,两军东西相对,虽是兵马咸集、甲光向日,却是窒息般安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缄默。随着柯木擂响的鼓声,两军骤然呼喊进攻。

天府军比往日更加士气高昂,兵分三路进攻,势头勇猛、喊声震天,一改从前敦儒模样。四皇子与顾余修勒马立于天同军前,见敌人攻来,互换眼色,便策马扬鞭,变作两路奔冲。

天同军待与天府军近些,忽然快马加鞭、迅疾如飞地向南北包抄,转眼之间就将天府军的先锋尽数收入囊中。天府将军见状,忙下令前方突围、后方缓攻。

纵使天府军应变灵活,天同军不减英武迅速,任由天府军拉长阵线,却是穷追不舍。你长一寸,我追一尺,围而攻之,毫不留情。不多时,方才还整齐的两军对垒阵型,已成斜斜狭长阵列,仿佛一抹浓墨重彩描绘广阔碧笺之上。

不久,天府军终究没能逃出天同军的包围,自乱阵脚更长了天同军的气势,被紧紧围困,虽是两方人数相同,无奈天同军将士速度更快、武艺更高,寻不得半点突围。

高百青道:“这阵法,当是取自于棋中征吃战术,且逃且追。棋枰之上,追至边线而止。两军对垒,除却人数占得优势,便是如天同军骑术高超,将敌人团团围住。可是,阵法似棋,若是征吃路上有地方兵士,则不可行。”

“此战,天同军可谓是速战速决、快如闪电。”桐亲王由衷赞道,“两位皇子并顾待诏,文武交融,真是令人大为意外、拍案叫绝。不想这棋枰阵法,平日看来杀伐无风烟,上得战场却是威力惊人。”

宁帝眸中带笑道:“的确,此次夏狩,虽是有些波折,到底在最为重要的练兵上出人意表,不枉千里远行。桐亲王,安排回京罢。北境五军由景瑞统帅训练,遥接广平城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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