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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知与君同


锦落注视他近在咫尺的背影,眸中期待无限,嘴唇翕动,却是未再言语。凌寒微微侧首,似在思虑,片刻后,仍是缄默叹气,缓步离开。

“凌寒。”锦落忙唤道,已然难阻他脚步,只得凝望他渐行渐远。

府门中奔出一位姑娘,愉悦道:“公主,公主果然回来了。公主怎站这里不进去?”她唤了许久,才使锦落回过神来。

“碧桃?你知我今日回来?”锦落平复心绪,问道。

碧桃笑道:“凌寒公子早送信来了。怎不见凌寒公子?公主承他照顾,该是好好谢过。”

锦落忙道:“先进去罢,我乏了,想好好歇息。”碧桃闻言,扶着锦落进了颖王府。

回到安国几日里,锦落皆是闭门不出,除却向王爷王妃请安外,便是在闺房中百无聊赖,安静得出奇。而府中之人,也少来探望。

这日,锦落照常往王妃那里请安,见侧妃瑞香在座,恭恭敬敬行礼,道了声:“见过瑞姨。”

“你若仍旧身子不适,便回去歇着罢。”颖王妃看了眼瑞香,颇为紧张道,还向碧桃使了个眼色。碧桃心领神会,拉起尚未察觉不对的锦落就要出去。

瑞香看着锦落,媚声道:“自从锦公主回来,我等一直无缘得见。不想,今日真是巧极。锦公主出落得愈加漂亮,难怪会在大宁惊动一时。”颖王妃和碧桃闻言,皆是惊住。

锦落面色平静,斜睨瑞香,语声清冷道:“我少不经事、鲁莽冲动,此番出使大宁,确是有些任性妄为,还好不曾闯下祸事。劳烦瑞姨挂怀了。”

“不曾闯下祸事?”瑞香挑眉问道,“锦公主未免太过宽心了罢。锦公主的所作所为,安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有损国体,连陛下也惊动了。你竟还说不是祸事。”

锦落闻言,脸色骤变,看看长长叹气的颖王妃,又看看身边紧紧咬唇的碧桃,仍是镇定,问道:“不知瑞姨听说了什么。我回来后未曾出府,还请瑞姨赐教。”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说,锦公主为一个小小的棋待诏动心,想方设法争风吃醋,不惜搭上清白夺人所爱。不过,锦公主向来眼光高得很,难得看上一人,冲动些,也是无可厚非。”言罢,瑞香甚是不屑地白了颖王妃一眼。

颖王妃强忍怒气,仍是严厉道:“那都是坊间谣言,瑞妹妹竟也当真,未免太过武断了。锦落的为人,瑞妹妹也是清楚的,怎能这般以讹传讹。”

瑞香掩口,故作懊悔道:“看我这嘴巴。那些人都说锦公主轻浮放荡、罔顾廉耻,真真乱讲。我也是气愤,才向锦公主求证。既然是子虚乌有,我自是不会乱传。对了,我午间还要陪王爷用膳,就不在此耽搁了。”行礼离去。

“所以,你们都在瞒着我。”锦落目光炯炯地看着颖王妃,神情淡漠道,“王府中人对我冷淡,是因了避之不及。连父王也是托言政事繁忙,待我不似从前。”

颖王妃颇为不忍道:“那些街谈巷议,俱是虚假。你不必太过在意,待这风头过了,就好了。”

“这风头怕是过不去。”颖王爷大步走进来,怒气冲冲道,“你素日在王府中张狂嚣张也就罢了。此次,你竟然不择手段、失身夺爱,实是礼义廉耻皆无,累得王府也为百姓鄙视唾骂,丢尽了皇家颜面。朝臣纷纷上书陛下,要处置你、处置本王。”

锦落惊疑交加,问道:“父王从何处听闻这等捕风捉影的言语?”

颖王爷气恼道:“哪里听闻?你去府门外听听就知道了。而且,从大宁回来的使者,都羞于说起你的事。”

“慕然大人?”锦落愈加惊异迷惑,用力摇头,后退一步、就要跌倒,幸好为碧桃勉力扶住。

“今日朝会,”颖王爷似有犹豫,还是怒道,“陛下因这事狠狠责罚于本王,要降爵位、削俸禄,本王再三请求,才免去。不过,你的责罚,则是免不了的。”

颖王妃忙奔到颖王爷身旁,恳求道:“王爷,锦落年少轻狂、不懂世事,我自会好好教训,莫要让她受罚。”

“前些日子,丹国遣使求亲。陛下正自发愁这和亲之人,今日已然定下是你。过些日子,锦落就赴丹国,嫁与策旺为侧妃。”颖王爷的口气无半分怜悯,反而有些解脱意味。

“王爷,王爷求求陛下罢。锦落还小,怎能远嫁那般蛮荒之地。”颖王妃跪倒在地,紧抓颖王爷外袍,泪如雨下,哀求道,“王爷高抬贵手。锦儿有错,动用家法就好,何必惊动陛下、远嫁北地。王爷,求求你了,饶过锦儿罢。”

颖王爷负手闭目,道:“几日后,圣旨就会到。你先行给锦落收拾嫁妆罢。出嫁之前,锦落不许踏出房门半步。”说完,颖王爷挣开颖王妃,头也不回地走了。

锦落听着颖王妃的抽泣,怔愣良久,才在碧桃的搀扶下,摇晃出去。回了卧房,锦落扑倒在床榻上,将脸埋在臂间,任凭碧桃如何呼唤,皆是缄默不理,兀自潸然泪下。

“公主,你说话呀。”碧桃哭道,“公主且莫急,定然还有法子的。此事为瑞侧妃挑起,她必是脱不了干系。她嫉妒王妃和公主,便造谣散布。我们就如往日,戳穿她,看她如何猖狂。”

锦落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看看十分期待的碧桃,轻声抽泣道:“往日,都是王府中的事情,我尚可与她相争。此次,我自是知晓斗她不过。虽然我不愿远嫁,可是,事已至此,皆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碧桃张口欲劝,见锦落摆手埋头,只好叹口气,静静退了出去,回身带上房门。

此后几日,锦落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连请安也不顾,任碧桃如何劝说都无动于衷,只是在房中发呆,还不允碧桃在旁陪伴。

“也许,我真的是罪孽深重。”锦落趴在书案上,自言自语道,“从前,我在王府中争强好胜、飞扬跋扈,莫说慕逢晴,连瑞香也不放在眼里。如今,慕逢晴嫁入大宁为王妃,富贵逍遥,瑞香又承父王宠爱。荣枯无常,大抵如此。”

锦落起身,摇晃走到床榻边,捞过纯白披风抱在怀中,坐在榻边,喃喃道:“若我当初听了凌寒的劝,应是不会有今日罢。不论是在我身边做佣人,还是高中状元,他都不离不弃、苦口婆心。我都视作理所当然,甚至不以为意。怎知,有一日,他也离我而去。这世上,无人怜悯我。”

“若是他肯谅解,我还勉强有些牵念。”锦落定定望着手中纯白披风,眉头渐渐蹙起,瞥见桌上放着的剪刀。

锦落起身,将披风穿好,系上锦带,拿过桌上剪刀,斜倚榻上,含泪道:“你说,初见我时,我便是这身雪色披风,恍若仙女。可惜,我最后一次穿上,你却看不到。”言罢,锦落右手执剪,伸出左腕,犹豫良久,还是用剪刀在手腕上割开深深血痕。

鲜红流淌滴落在洁白披风上,绽开艳丽梅花,孤傲而温热。锦落怔怔注视血色蔓延、干涸,缓缓闭眸。一滴泪,滑落。

“凌寒公子,你可要好好劝劝公主。还有,你说有法子,可是真的?”碧桃说着,推开房门,就见满身是血的锦落横卧榻上,不禁撕心裂肺喊道,“公主!”

凌寒亦是惊得呆住,忙回神奔到锦落身旁,强自镇定,一面为她止血一面大声道:“快寻大夫,锦落公主割腕自尽了。快去!”碧桃闻言,惊醒般转身跑开。

不多时,碧桃领着大夫回来。幸好碧桃同凌寒发觉甚早,才勉强抢回锦落的性命。锦落的举动,惊动王府上下,不胫而走。同时,安国京城中,锦落为丹国细作迷惑陷害的话语也在悄然流传。

直至夜半,锦落的伤情才稳定。凌寒寸步不离地守在锦落身旁,衣不解带。碧桃见状,也不劝,只静静离开。

“锦落,你怎想不开?”凌寒紧紧拥着锦落,眸中盈泪,问道,“不知为何,那谣言真切得很。我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说你是受人蛊惑,一时糊涂。这件事,到底是我疏忽大意,未能护你周全,愿以身抵罪。还好,颖王爷也三番五次求情,陛下终究还是答应,重新考虑同丹国的和亲。你也不必远赴北境。”

锦落昏迷的多日里,凌寒悉心照顾,渐见憔悴。可是,当大夫说锦落快醒来时,凌寒却不告而别。

“公主,你醒了。”碧桃发觉身边的锦落睁开双眼,高兴道,“公主,你因着失血,已然昏迷十余日。当时,幸好凌寒公子来访,才就救下你。”说完,扶起她,就要喂药。

锦落恍惚片刻,缓缓扫视卧房,有气无力问道:“怎不见他?”

“凌寒公子为公主你请命,总算求得不去和亲,为抵罪责,宁愿为陛下削为百姓。”碧桃颇为无奈道。

“什么?”锦落两眼圆睁,不可置信问道,“他,现在何处?”

碧桃放下药碗,叹气道:“城东一家私塾。”

初冬的安国,仍是爽朗,毫无寒意。城东坊间,朗朗读书声徘徊不去。私塾中,凌寒一手执书、一手负于腰际,垂眸踱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先生,我日日从东门过,怎不见这般女子?”有人忽地问道。

凌寒闻言顿步,眸色黯淡,出神良久。

“快看,先生背后!”

凌寒微微犹豫,转身望去。锦落身着一袭白衣,立于斜阳中,宛若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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