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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冷风空落


自那日玉明殿上的震动,皇城之中人心惶惶,虽是两日光景,却似挨过经年。天牢里的曲烟茗如石沉大海,音信俱无。至于桐亲王,软禁王府,甚是平静。

今日,玉明殿上,宁帝再聚来明景轩和高百青,不同的是,此次多了明景瑞。

“父皇,刚刚我向曲烟茗举证诸事,她皆是加以否认,”明景轩禀报道,“奇怪的是,她分外冷静,却不是细作故意为之的镇定。”

宁帝微微思虑,并未理会景轩,而是问道:“高爱卿,这两日,朕交于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回圣上,微臣向桐亲王的亲信心腹送出书信,劝其弃暗投明。大半朝臣已然回信,诚心悔过,愿不再助纣为虐,并请圣上责罚降罪。”高百青道。

宁帝点点头,道:“这些人,多少有些自知之明,不必责罚,以后亦不重用。那事之前投诚之人,皆这般处理。那事之后,便以谋逆论处。”

旁边静静听着的明景瑞,眉头不禁皱起,神色迷茫,似在仔细思虑。

“景瑞,桐亲王那边有什么动静?”宁帝忽然问道。

明景瑞忙恭敬答道:“皇叔正闭门思过。”言罢,颇为紧张地看向宁帝。

宁帝仍是面色平静,道:“景轩,该是派人去调动天梁、天机、天相三军了,定要让许鹰看到。若是能让他听到什么,再好不过。”

“儿臣领旨。”明景轩心领神会道。

“至于景瑞,”宁帝直视明景瑞道,“不出两日,桐亲王会率兵闯出王府,景瑞作势阻挡,不过还是要放走他们。”

高百青道:“圣上,四皇子一直跟从桐亲王南征北战,桐亲王应会竭力收买四皇子,不如顺水推舟?”

“话虽如此,可景瑞毕竟是皇子,桐亲王信得过,许鹰不一定信得过。而且,景瑞一向忠厚老实,贸然佯装投靠桐亲王,定会引起许鹰怀疑。”宁帝缓缓道。

明景轩疑惑问道:“可是,今日要景瑞来,就是要他假意归顺桐亲王。难不成,父皇另有思虑?”

“景瑞,”宁帝见明景瑞洗耳恭听,方续道,“在桐亲王逃出广平城后,你整顿天同军追至城南亲王别业,孤身劝降。可是,你终究难抵桐亲王的真情实意、悲惨遭遇,但念及父子兄弟之情,只愿留守城外、阻挡援军。你可明白?”

明景瑞定定看着宁帝,皱眉思量他言语良久,才恍然大悟般跪倒在地,抱拳坚定道:“儿臣定不负父皇军令。”

宁帝似满意地勾勾嘴角,叹口气,道:“此事关乎大宁江山归属,容不得半点差池。景轩,让潜龙军紧盯桐亲王踪迹,莫要与许鹰正面冲突。毕竟,不必过早要许鹰知晓潜龙军的存在。”

“几日之后,多年宿怨,一朝见分晓。还望诸位勠力同心,莫使深沉谋划徒劳无功。”宁帝切切叮嘱道。

三人皆是答道:“请圣上放心。”

日光懒散洒落,长街安谧寻常,行人来往匆匆,不看一方清静。

嘉木轩退却热闹经年,如今更是破败不堪的模样,曲父仍是如常开张,却见尘土飞扬间,一队人马行至面前。

“你是这嘉木轩的伙计?”将军服色的人居高临下问道。

曲父上下打量他,答道:“这嘉木轩是我开的,我姓曲。”

那人闻言本就严肃的脸色顿时又冰寒三分,道:“曲烟茗为安国细作,我天府军奉命前来搜查,你且快快让开。”言罢,手一挥,下马引着兵士闯入嘉木轩。

“什么?烟儿好端端的怎又成了安国细作?”曲父不由得慌了,手脚无措地看着似曾相识的翻找打砸,无奈道,“烟儿不是什么细作,你们都弄错了。对了,烟儿可还好?不会又受刑了罢?”曲父忙紧紧抓住那将军。

那将军鄙夷地看看那曲父,扬起手臂挣脱他,道:“你老实些,曲烟茗罪名已定,若是查出证据,你也难逃罪责,莫要故作可怜了。”

曲父为他一甩,踉跄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茶桌上,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散落满地的茶刀、茶针不偏不倚,插入曲父腰际。曲父吃痛倒吸一口冷气,两手护腰,望着蛮横的兵士,仍是哀求道:“将军,同烟儿皆是寻常百姓,与军国大事并无半点干系。将军想必是误会了。”

“曲烟茗偷漏军报,害得我七军多少将士平白送命,你竟说是误会?”那将军抬脚就将半坐的曲父踹倒,怒道,“若是战场上公平对阵,就算血流而死亦是无憾,谁知竟因细作枉自惨死。此人哪怕千刀万剐也是难解心头之恨。”将军一拳招呼过去,令曲父毫无招架之力。

兵士回报道:“将军,并未发觉什么可疑之物,还请将军检看。”那将军点点头,再揣曲父一脚,才向后宅而去。

曲父横卧在地,茫然看着栅窗漏进的倾斜日光,轻声喃喃道:“难道,我真的无法护好烟儿。主子,若你知晓,会不会责怪我。”曲父身下,鲜血悄然流淌,缓缓蔓延,殷红渐冷。

这队天府军再三翻找,却是一无所获。那将军颇为不满,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摆手示意收兵,瞥了眼仰面倒地的曲父,领兵匆匆而去。

“到头来,还是我一时心软,违背主子遗嘱,带她回广平城,有负主子重托。”曲父缓缓掩眸,凄凉道,“地下相见,主子可宽宥我和小婕?”

暮色四合间,曲父歪头闭眸,静静卧在血泊之中,溘然长逝。

玉明殿上,宁帝走笔如游龙,抬首看看顾余修,道:“为了烟茗姑娘,顾待诏专程出宫寻景瑞?景瑞身负看押桐亲王重任,仍是为你上书,可见战场情谊非比寻常。”

顾余修闻言,不由得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默不作声。

“景瑞性子温和,自是禁不住你的恳求。”宁帝认真道,“可是,此事事关重大、千头万绪,朕不可能一一说与你,就算景瑞说情,也是徒劳。不过,烟茗姑娘在狱中并未受苦。”

“多谢圣上。还请圣上明察秋毫。如她一般心底澄澈之人,我怎也不信有着另外面孔。若是明朗通透之人,想必也做不来那些肮脏之事。”顾余修沉声道。

宁帝略略侧首,看着顾余修,两眼微眯,道:“顾待诏,此事朕自会查证。只是,要委屈顾待诏在棋院多多歇息了。”

顾余修颇为吃惊,怔愣片刻,还是揖道:“臣遵旨。”柯木将顾余修送回棋院,着人看守。

高竹寒来棋院探望顾余修,向旁边的禁军卫士点点头,道:“我同顾兄平日交情不浅,今日来不过送些吃食。”说着,向将手中食盒轻轻放在门口的矮几上,问道:“顾兄可还好?”

顾余修凝视黑白杂乱无章的棋枰,一手把玩黑子,闻言缓缓侧首,道:“多谢高兄记挂,我还好。可有烟儿的消息?”

“我也问过父亲,他只说曲姑娘并未受苦,其余的,再也不肯多说一句。”高竹寒忧心道,“若是寻常牢房,亦可设法进去见得一面。可惜,天牢重地,未经准许,便是私闯,罪名甚重。曲姑娘高逸清明,当非细作这般龌龊之人。只是,此番终究是军国大事,我再想想办法罢。从那日朝堂上的情形看,三皇子应是圣上左膀右臂。若去寻他,许是有转机。”

“三皇子此人深不可测,怕是不若四皇子看重人情。如今看来,烟儿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高兄对烟儿,仍是颇为牵挂,连我都自叹不如。”顾余修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望着高竹寒的眸色寒凉如冰。

高竹寒微微颔首,神情尴尬,道:“顾兄怎不担心曲姑娘安危,反而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况且,洪都公主甚是敬重曲姑娘,已然央求我多次,我自是难以推却。”

顾余修抓起几枚黑子玩弄,认真道:“自我和烟儿从灵山园回来,高兄似较往日愈加关心烟儿。烟儿此次入狱,高兄更是尽心竭力。高兄该不会是,后悔了?”

“顾兄此言差矣。”高竹寒也有些动怒,道,“顾兄不多多思虑如何救出曲姑娘,却在这里同我吃飞醋。真真不可理喻。”

顾余修满脸讥讽笑意,摩挲手中棋子,道:“一直以来,高兄在婚姻之事上,都是听从父命,王家小姐、卢家小姐不过是看重名望门楣。如今,赐婚洪都公主,却是为了聊表忠心。高兄还是承认罢,自始至终,你心中所念,当是烟儿,才会在这里出激将之法。毕竟,你也知,能想的法子尽皆试过,却徒劳。”

高竹寒眸含怒色,定定看着顾余修,半晌,强自平复心绪,道:“顾兄未免太过自以为是,想是担忧曲姑娘过甚,有些糊涂了。我好心来看望你,不想竟遭猜忌。原来,顾兄也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们这些文人,从来都是死不承认。自始至终,你对烟儿都是如此口是心非,让她伤透心。”言罢,顾余修袖手掷出两颗黑子,直向门外两位卫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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