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双花
周重霄送了高美云出去,回转身来拨电话,刚拿起话匣子,就看到窗外院子里,梁娉绕着一棵松树在不停的打转。他把话筒挂了回去,推开门望着她。
她换了一身衣裳,仍旧是旗袍,外面罩了一条秋香色坎肩,水青色的旗袍帖服在她身上,小腿处涟漪起微弱韵致的摆动。周重霄望着,手在门窗上轻敲了两下。
梁娉一转身望见他,脸上的颜色略显仓惶。她把视线往脚下一低,隔了一会儿才走过来。
却不像是从前那样风风火火,气质活跃,沉闷闷的,像是藏着许多心事。
走到跟前,她仍旧垂首不动。
周重霄道:“有话跟我说?”
梁娉沉默着,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等了一会儿,兀自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衣角一侧叫人牵住了。
视线落在那从白如玉的手上,而后落在无名指指尖一圈血印子上。
她仍旧不出声,他的视线粘在那指尖上,也并不说话。
沉默,沉默消磨着彼此的意志。
终于长吐了口气,梁娉道:“你打电话给哪一个?”
唯恐他误会,她接着又极快解释道:“我不是要干涉你,只我这一趟虽是为我四哥,也当有替你出征的功劳,有些事情,你好歹要告诉我一个明白。”
她瓮声瓮气的:“要不是我命大,这一回死也死得糊涂!”
说毕,把手一撒。
却在当时立即叫他握了去。
她的手因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所以冰凉,他的手却是火热的,将她的指尖一握,熨得梁娉忍不住抬头朝他一望。他恰好也正在望着她。黑眸幽深,似海似渊。梁娉心猛的一跳,好像那道关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的门就此被撞开了一般,立刻叫她胸口也开阔起来。
她蹙了下眉头:“你放手。”
他并没有听她的,反而把她的手翻转过来,粗粝的指腹在她无名指掐断了指甲的那一圈血痕上慢慢滑过,每一次碰触皆叫梁娉浑身战栗,忍不住哆嗦。
“你......”
“我未曾想到日本人会暗下杀手。”
梁娉听到他开口,忙的望了他去。
周重霄又说:“彼时双方正处胶着,日本人一开始的目的是想逼我与之合作,开放其在沪上开设工厂和银行的关卡。后因一些突发缘故,加之我的坚决反对,才叫他们彻底转向南京政/府,令你陷入险境。”
她未想到他会和自己解释。梁娉诧异:“周重霄?”
他朝着她微微一点头,松了手道:“稍后回房,我替你仔细清理。”
梁娉脸上蓦的一红。正要说话,他已转身往壁间去。
“是打给Bella李女士?”
他握着话筒,并没有回避,点头算是承认。
梁娉忽觉得豁然开朗:“那我先回房,你要来找我。”
她说着,不等他回答,一转身先自去了。
周重霄望着她轻巧的身影,不自禁扬了扬眉梢。
电话拨过去,很快叫人接通,李贝儿的嗓音从话筒里传过来:“重霄,事情不好了,宋则鸣并没有北上,他转道去了南京。”
梁娉嘴角含笑的进了房,坐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脸上还有伤,被谈美华打的指痕印也没有消。她蹙着眉头,打开胭脂盒子来,拿着粉在脸上轻轻的点着。眼角眉梢说不尽的欢喜。
欢喜?梁娉拿着胭脂盒的手定住,慢慢放到桌面上。眼皮颤颤的往下垂,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纠缠着她。
她咬了下嘴唇,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眉梢一扬,把那管口红拿了起来,对着唇上轻轻的,仔细的描绘。
陈妈推门进来:“少夫人,午饭是拿进来吃,还是......”
梁娉一旋身站了起来,她望着陈妈道:“外间的小客厅从来没有用过吧,陈妈?”
陈妈点点头,看她今天的气色很有些不一样:“少爷一向忙,未成亲之前在家里用饭的次数少得很,也没有规定的时间。”
梁娉颌首:“那就在外面小客厅。不着急,等一等,他大约还有事情的。”
说着,转身就往外去。
陈妈疑惑的望着她。
周府讲究的是节俭主义。每一房都是两菜一汤,一荤一素。这一点和梁府很不相同。在梁家,就是早上的漱口水也必定要是西湖龙井。用早饭之前一定有参汤。
梁娉望着那一碟子拌黄瓜,一碟子白切鸡,还有一份排骨冬瓜汤,眉头挑了挑。
“我在家里吃这些是够了,他要行军操练,又得忙碌衙门公务的人,吃这个,是不是不大充足。”
兀自点着下巴,等他,好像还不进来的样子。她自己想着,转到厨房里来。
周老太太那里多要了一个肉松蒸蛋,大火正在烧着,蒸汽腾的厨房里都是。厨房里的人一看到梁娉过来,一时忙停下来,要听她吩咐。
梁娉摆摆手:“别管我,你们忙你们的。”
她看看这个好奇,望望那个有趣。凑到一个掌勺的厨子边上问:“这个是什么?”
厨子诚惶诚恐,忙道:“爆炒双花。”
梁娉不知道这个双花是什么,点点头:“好学么?”
厨子忙点头:“好学好学。”
梁娉一撩袖子:“我要学这个!”
.......
陈妈在小客厅里坐等右等,梁娉还不来,正要去寻她,就见梁娉额头油腻,脸上乌糟糟的端着一个小碟子进来了。
“少夫人?”
梁娉献宝似的把小碟子放到桌上:“我做的,陈妈你要不要尝一尝?厨子说,这叫爆炒双花,名字不错。”
她吐了口气,握着两只手往里走:“我进去洗把脸,换身衣裳,他要来了,你让他先吃。”
陈妈皱眉,眼中神色复杂。忙的喊了一声:“少夫人......”
梁娉拖着鼻音,扭头来望她。
陈妈犹豫道:“刚才陈副官派人过来,说,说少爷有急事,往北平去了。”
“北平?”
梁娉蓦的失望,又很快点头,朝着她笑了笑:“公事要紧么,应该的。”
她指了指外面小客厅:“你给我舀一碗粥来吧,我好像饿过头,不想吃了。”
说着,她进了浴室。
那门轻轻一关,里面“哗啦啦”的水声流了出来。
她从那南京逃出来,可说是九死一生。担惊受怕了这几日,好不容易回到沪上来,照理该是困倦非常,一晚上要睡得非常之香的。可梁娉却翻来覆去,越是想要睡着,越是睡不着。两只耳朵把窗外风影树摇,秋末之虫声声鸣叫全收在了耳朵里。最后,睁着两只眼睛望着那扇紧闭不开的门,清醒白醒,一直到了早上八点钟的样子。
陈妈敲门,她起身让人进来。
陈妈拿着汤水进来,一看到她两只眼睛通红,又肿,道:“少夫人一夜未睡?”
梁娉摸到床头柜上的一面小镜子,脸朝里照着一看,可不是,眼睛里有血丝,眼皮也肿了起来。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可能好不容易回来了,一时心里想得多,没睡好。”
陈妈过来扶她起身:“昨晚上的粥你也没喝几口,这胃里要受不了,我拿了点儿热汤来,一会儿喝上两口。”
梁娉握住了她的手,点头。
“今早少爷来了电话,时候还早,他让我别打搅你,叫你好好在家里休息,有什么要的,只管叫人去采买。”
梁娉很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陈妈收拾之后便要推门出去,一个人立在了门口,挡住了陈妈的去路。
“梁四夫人?”
“梁娉呢?”
陈妈刚要开口,谈美华拿脚把门“咚”的一下踹开,抱着双臂走了进去。
梁娉从浴室里走出来,蹙眉望着谈美华寻衅挑事的模样:“四嫂,一大早的,有什么事这样着急?”
“哟,你这话,我要是没有急事要不能到这上房里来见你了。”
她一开口就是火药味,梁娉因没睡好,刚洗了一把脸才觉清醒一点,被她这么高声一唬,又头痛起来。
喊陈妈进来,梁娉指着陈妈:“四嫂有什么想办的,只管吩咐陈妈。我就全权委托她来照料四哥了。”
说真就要再往那床上躺一会儿去。
谈美华三两步上前,拽住她的胳膊不叫她躺下去:“怎么说?你这话里话外,只要照料着你四哥也就成了,我,你是不放在眼里了?”
梁娉把她掐着自己胳膊的手一拂,也不和她装腔:“这里是周府,我是周家的大少奶奶,你寄人篱下,规矩总要懂的。”
“梁娉!”
“四嫂,你该很清楚,周家留你是因为谁,别把我惹急了,我这两天脾气可是差得很。”
谈美华咬紧了牙关,憋着一肚子气。梁绍被人押到南京去了,她在浙江遭张晓嘉带人洗劫梁府,简直可以说是仓皇出逃。她的干爹谈总理早退下来,隐居到香港去了,她能投靠的,只有沪上的周家。还真不能把梁娉得罪了。
“好!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要紧,你四哥呢!周督军夫人,你是连你四哥的面也不要见,把他害成了半残废,丢在周府只当养条狗也就算了吗?”
“你!”梁娉气得脸通红。
“你走开!我要见大哥!大哥,你一定要救救我父亲!”
听到外面有吵嚷声,梁娉别过脸,把谈美华暂且丢到一边,走了出来。
只见周重行拦在金碧芬的面前,不让她往房里来,那金碧芬两只手启推着他,涕泪纵横。一行走一行哭嚷:“我不管!大哥要是不肯帮我父亲,我就把你们周家的丑事全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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