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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了断


一扇门关上,房间里登时冷清清的,两盏灯也冲不走的冷寂。

梁娉起身,将那床边的一盏小扥关上了,趿着鞋要去洗浴间洗一把脸,眼睛一瞥,却瞧见了放在小桌子上的食盒。

梁娉站着一时生出感伤来,手只放在那食盒盖上,也不打开,垂着如雾的眼睫就要眨下凝霜来。

那门忽的又叫人开了,她忙把脸别过去,朝着别处使劲眨了眨眼睛。

“好好的,哭什么?”

她眼圈发红,泪水染了一片亮色,偏还要犟,昂着头道:“谁说我哭了?好着呢!”

周重霄轻笑一声,将那食盒拿了过来,打开。

梁娉斜了一只眼睛偷偷的瞧着,就见食盒边上放了两副碗筷,之前可是没有的。原他刚才出去,是拿碗筷去了。

这本不该他做的事情,叫一声听差也就罢了,还巴巴的自己跑去拿了来。一时心里的怨恨有少了不少。

走过去,也不用周重霄唤她,自己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他望着她一笑:“不恼了?”

梁娉接了他递来的碗筷,望着他把粥舀到瓷碗里来,自拿了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

周重霄将她手上的筷子一抢,夹了些糖醋包菜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又把筷子塞回她手上。指了指道:“吃东西。”

梁娉望了一望他,那眼里含着无尽的话,却并没有顺势就说出来,依着他的意思,将那瓷碗捧起来,慢慢的吃了起来。

可到底心里有事情,吃了两口便再吃不下去。

她把碗放下,看周重霄正吃得香,也不开口,只看着他。

她心里想什么,预备说什么,他没有不知道的。只一径不去问,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梁娉看着他吃了两碗,有停下来的样子,从旁拿了一块手巾递过去。自己一摸,是凉的,半道又缩回来,起身道:“我去叫他们拿热的来。”

便要走。

周重霄握住她的手腕,从她手里把手巾拿了过来,往嘴上一抹,丢到一旁。

“坐罢。”

梁娉犹豫着,往后退了两步,在他对面坐下。

周重霄抬眼望向她,目光很是沉静明澈:“有什么话就说。”

梁娉唇瓣轻轻一提,露出似有可无的微笑来:“我在你这里,可以吗?”

周重霄的脸色一下便沉了:“梁娉!”

“你看,我不过这样问一句,你已经要发怒了。”

他盯着她的眸光锐利起来,却有往旁一望,像是极力的克制,声调平直道:“你少跟我阴阳怪气的说话。”

“我......”

梁娉提着气要反驳,说了一个字,又将手握着,咽了下去。

她理智,便不该再去提王渊文的事情,只当那一场风暴过去便过去了。可要叫她不说,不管,不问,她也实在无法过自己那一关。

“别的我不说,也轮不到我说。我只问一句,不能放过他吗?”

周重霄望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眸色越发深黑起来。他长久的不说话,梁娉被他那深渊似的眼神望着难受,自己也觉这一句话是白问了,他要做什么事,哪里还由得别人来阻止?

便要起身,走到一旁去,他开口,语声沉冷:“坐着!”

她不听,只管握着睡袍的带子起来。

“你要为了他,和我这样硬拼到底?”

梁娉原往洗浴间去洗手,听到这话,不禁回转身来,她望着周重霄,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你一定要杀一个无辜的人吗?就仅仅因为他是王泾阳的儿子?”

“你还知道他是王泾阳的儿子!”

他霍然起身,袖子带到了小桌子,那桌子是最便宜的两腿小圆桌,不如四脚的稳当,轻易就被掀翻了去。

桌上的碗碟杯子一齐摔落到地毯上,未吃完了的粥和菜汤哗啦啦倒下来,洒了一地。

他瞪着眼睛,直直的照着她。简直像是两把要钻到她心窝里的锯子。

“他老子是什么人,你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我还记得,你被困在南京的时候,是王渊文想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你的性命!这样一个人,一个好人,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他?非要置他于死地?”

梁娉被他这样指到鼻子尖上来,不禁也昂首放开来要和他辩驳起来:“你已经杀了他杀父亲,他不思量来找你报仇,你却反倒要去斩草除根,没有这样的道理!”

“道理?”

周重霄嗤笑一声,大步一迈,逼到了她跟前:“你跟我讲道理?你口口声声指责我杀了他的老子,不该再杀儿子,是谁告诉你我杀了王泾阳,又是谁告诉你我要杀王渊文?是谁?是你的王大少爷!”

“犯法枪毙尚还要讲证据,我竟是只需那王渊文白齿红唇一句话就好定生死,你跟我讲道理?”

梁娉被他一步一逼,逼得往后退到了洗浴间的门板上。

他脸上的神情越发沉冷,层层乌云之后是怎样的万钧雷霆,梁娉见不着,只感到不由自主的颤抖。

她深吸着一口气,点头,竭力维持着镇定:“好,你说王泾阳不是你杀的,你告诉我,为什么陌军会出现在南扬王家?”

“你说你不想杀王渊文,你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陈副官追缉他?”

“你说,我听着!”

她迎着他越来越阴冷深邃的目光,明知再说下去,只会将片刻之前的温情再度扯得支离破碎。可她何尝不暗暗期望着,期望他说不是,期望他给她一个解释。而周重霄那绷紧的脸庞,凸刻的五官,那怒火跃跃而生的目光,却令她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一点一点直往下坠。

他似是用了全部的忍耐力,薄唇紧抿成发白的一条直线,鼻端缓缓呼出一口气。

“梁娉,你到底不相信我。”

他极缓慢,极用力的从齿缝里咬出这几个字,转身便要走。

梁娉快走两步,拦住他的去路:“你要我信你,你何曾给过我信你的机会?”

他似是发狠,眸光锁着她,按捺着问:“你要我怎样给你机会?”

“说你不会杀他。”

她那样固执、坚持,以孤勇,硬生生将王渊文的命背到了肩背上。

周重霄气急,简直暴怒,却还能自那疾风骤雨之上露出一声轻笑来。

他薄唇轻启,冷得骇人:“王渊文,我杀定了!”

说毕,将梁娉往旁一搡,大步走到门口,将那门一拽,便走了出去。

她被那一句“杀定了”骇得手脚冰冷,回过神来立即便要追上去。

门却在她上前那一刻重重关上,只听到外面周重霄吩咐道:“看好太太,谁叫她离开这房间半步,我要他脑袋!”

梁娉一手紧握到门上,使劲的拍了两拍,喊周重霄的名字。外面一下子沉寂得半点声音也没有,只听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应是周重霄喝令待在外面守着他的人。

她竟想不到他会叫人看着她,把她关起来。

梁娉急躁又气愤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先是从他关着她这一层想起,想她在他眼里果然还是没有什么尊严人格的一个女子。说什么心里有她,从来只她一人,不过是男子对于女子的一种独占罢了,要谈到精神层面,还是达不到的。这几个月来的恩爱缱绻,一并也消减下去不少,将她一腔热情洒上了不可避免的一盆冷水。又是哀又是悲,又是痛,又是伤。

再又想到,他要这样将她拘着,归根结底是为了防止她再要去帮助王渊文。这样来说,他果然是一定要王渊文死的了。

别的还犹可斟酌,这一件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从长计议的了。

梁娉在房子里不停的打着转,想要从那窗户找一个通道,却见院子里也有好几个听差,坐在树荫底下说着话。显是他有意安排的。

他叫人一层一层的看着她,是打定主意,在事成之前不叫她离开这里半步了。

梁娉这个人,向有一股耿直的气性,越是有人阻拦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越激发出她的斗志来。

一直到了夜晚十一点钟,她仍半点不困,脑子里还在不停打转,想着怎样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可脑中清醒,眼睛和身体却受不住。便往那床上躺着,一边听着外面每一点细微的动静,一边在想。

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既是防着她要走,必不肯留漏洞给她的了。别的法子是想不得了,最终还是要在他的身上找出路。

梁娉想到这里,那已平复下来的心情不禁再起了一层波澜。他是心意已决,她一定要和他走一条相反的路,他们夫妻两人才刚琴瑟和弦的过了没有几日,只怕从此当真要分道扬镳了。

为了一个王渊文,做这样的决定究竟值不值得。梁娉脸埋在枕头里,也很郑重的问了一遍。

她自然舍不得,不管他待她怎样,她总是舍不得的。他和宋则鸣不同,那是一个遥远的彩色泡沫,不但是假的,更在她还未触碰到时就裂了粉碎;而他,真实,确切的存在,一日日的相处里,在她不知道时已融入骨血。

他以为他更爱她,却不知她才是那个泥足深陷的人。

可一个人就能为了自己,连救命之恩也忘了吗?

丢开了王渊文去,把那一年的挽救相助都丢开手,她下半辈子永将活在自疚亏欠的折磨里。

这一次,只这一次,当是她还他的恩情。

梁娉糊里糊涂的想着,竟也睡了过去。清早老妈子进来时,她还迷迷糊糊的醒不过来。

“太太醒了。我叫人准备开饭。”

梁娉坐着不动,看那门虚掩着,老妈子谨慎小心的退出去。

“等等。”

她下来。

老妈子很紧张的半拦在她的面前。

梁娉望了她一眼,站住不动。脸色因未睡足,有些憔悴,她道:“你去看看督军在不在家,替我传句话,就说,我有事和他谈。”

老妈子答应了,立即要去。

梁娉又把她喊住,望向她的目光很空远渺茫,声音极缓慢悠长:“告诉他,我要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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