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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推离


王渊文心下紧张,隔了一会才笑笑道:“田中领事真是会开玩笑。”

“我可没有跟你在开玩笑。”

田中太一将拐杖望往地上一戳,沉着脸,靠到王渊文耳朵边:“你刚才和谁见了面,说了什么,瞒不了我。”

王渊文这会望向他的眼里已无可避免的流露出紧张忐忑来。

田中太一盯着他,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像是一把手术刀,只要他想,就能立刻剖开对方的心胸。

王渊文嗓子发干,僵硬着,朝着他一笑。

田中太一忽一笑出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做出亲密的样子:“吉田中佐已先行回去,你要是看上了这个院子的谁,除了福永樱子,都可带走。”

“当真?”

“我已向吉田中佐说了,当是吉田给你的见面礼。”

王渊文望着他,一动不动。

田中太一握着拐杖的手扭了扭,微微笑道:“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天涯何处无芳草,去罢,你年纪也不小了,我身为你父亲的好友,也该替你留意适合你的女子。只要你不再迷恋梁家的那位七小姐,什么人我都可以替你去求亲。”

王渊文眼底里的紧张散开,心里更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他脸上缓和下来笑道:“那我就先谢过田中领事了。”

“日本军方想要尽快促成周重霄和福永樱子的婚事,他们两个成婚之后,府邸里的人将会被清理干净。这是为了保证周重霄不会发展说服身边人,替他做逃离计划。你看上了谁,最迟明天将人带走。”

王渊文颌首,再度道了一声“谢”。

田中太一一副了然又得意的模样,拄着拐杖走了。

王渊文便往里走,去寻梁娉。走了没两步,却见到了周重霄。看他的样子,倒像是特地来找自己的。

王渊文脚步一顿,等着周重霄走过来。

果然周重霄往他面前一站,面上凝重。

“周督军找我有事商量?”

王渊文自认现在的境况,周重霄处于下风,正该好好的踩一踩他,不免有些得意。

周重霄面色沉肃道:“带梁娉离开这里。”

王渊文得意的神色一凛,他嗤笑出声:“你还知道她?我以为你早就把自己已成婚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把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放,怡然道:“我自会带她离开,一个停妻再娶的人,你以为她还会留在这里守着你吗?”

周重霄目光在他脸上一放,无波无澜:“那就好。”

说毕,踅身要走。

王渊文眉目一蹙,道:“不过,你还是要跟她再谈一谈。”

王渊文深吸口气:“她的脾气有多倔,你应该了解。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不见着你和别的女人手挽手礼成,她总还抱着幻想。周重霄,要让她死心就做得彻底一点。”

“明天早上十点,来接她离开。”周重霄没有回身,说毕,大步往前走。

王渊文提在胸口的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他望了一眼梁娉离开的方向,从怀中掏出表来看了看。四点十五分。田中太一在夜晚九点钟会到下榻房间与他会面,谈北平军攻南京的事。

在这之前他要弄清楚一件事情。

阖上表盖,王渊文转身即走。他父亲有一位贴身下属到了伪满洲国任职,回南扬后,王家出事之前,这名贴身下属突然失去踪影。

找到他,就能知道究竟是谁在说谎。

梁娉对着镜子梳理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心不在焉。

现在外面,重霄和樱子的订婚消息定已传得沸沸扬扬,依照四哥的火爆脾气,必然气愤得厉害。南方局势不稳,王渊文又是不肯回头的模样,要是四哥立场不定,很容易就会中了日本人的奸计。

她现在又出不去,即便出得去也没有办法,伪满洲国与浙江离了这样远的距离,她要怎样才能给四哥传消息?

梁娉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靠里的一扇窗户忽听“啪嗒”一声,像是窗玻璃震了一下。

她疑心起风了,许是要下雨,忙起身要去关窗户,刚走进去,见到一个人站在窗边,正将那半开的窗户关上。梁娉一愣,竟一时未反应得过来。

他目光一低,暗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大步迈开,朝着她走过来。

梁娉下意识后退,他忽伸手一揽,将她勾住。

“小心!”

梁娉微扭头去看,身后放了一张方桌,她早前拿了剪刀裁一块樱子给的布料,刀尖对着桌沿外,就对着她。

轻轻吐了口气,她紧张的将手握紧了周重霄的胳膊。

周重霄扶她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又走过去,把见剪刀放进笸箩里。

瞧见笸箩里放着几块裁好的布,他拿起来,托在掌心里瞧。

梁娉有些难为情的低着头,声音很低道:“我从做过针线活,胡乱做着玩。你别瞧了。”

周重霄见布料上用笔画着一条一条的线,很像是给小孩子做的里衣,心念一动。眸色染了几分沉重。

他将布料放回笸箩里,背对着梁娉道:“这样着急做什么?”

梁娉半靠在椅子后背上,微垂着瘦了不少的脸庞,还是少女模样的脸上带令人难以忽视的慈爱:“也不早了,以我这样的手艺,要早些学起来,别到时候连一件像样的衣裳也给不了他。”

周重霄喉中哽塞,手按在了桌沿边上,将桌角握在了掌中。

“梁娉。”

“嗯?”

她有几分慵懒,半侧脸往他瞧过来。

“日本军部对我和福永樱子的婚事势在必得,也就在这两日了。”

梁娉轻轻抚着肚子的手停顿下来,她再心宽,自己的丈夫要和别的女人携手签下婚书,到底还是心头如刺。

抿着唇,她不说话。

“届时,这个宅邸里的人......”

“这个宅邸里的人会被全部清理掉,我知道,我今朝见到王渊文了。”

周重霄蓦然回过身来看向她。

梁娉见他目光霍然发亮,心道他又要怀疑,忙起身过去,握住他的手道:“你别疑心,不过是在走廊上偶然见着罢了,我和他原就没什么,他既跟了日本人,我与他更是桥归桥路归路。”

“你不必和我解释。”

“重霄......”

他脸色忽然冷淡起来,梁娉心急起来,当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欲再解释,他将她的手拨开,退离她两步。一瞬间就将两个人的距离推拉开来。

“你不相信我吗?他是说要让我跟他走,可我没有答应。你知道我......”

“你不需要相信我,我今夜来,就是要你跟他走。”

梁娉的心“咚”一下,似从山巅掉入了山涧。

她不明所以,怔怔的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我让你跟他走,别再留在我身边碍手碍脚。”

“周重霄!”

她嗓音蓦要拔高,却顾忌会连累他陷入险境,压抑着哑了嗓音。

梁娉脸庞发白,垂在身侧的手在发抖。

“明天早上十点之前,离开这里。”

他说完就要走。

梁娉三两步追过去,拦在他跟前。

她的眼睛通红,倔强的望着他:“你怕我危险,你怕我也会被日本军部的人清理掉,所以要让我跟王渊文离开这里是不是?”

他绷着脸不说话,视线越过她,从她耳畔发梢直定在她身后的帘幕上。

梁娉胸脯剧烈的起伏,她抓住他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肚皮上:“我们的孩子应该出生在父母身边,哪怕是他的母亲一时不能出现在众人之前,哪怕我要委曲求全当一个佣人,我们一家三口绝不分开。你不必担心我,我会有办法,我不会让你为我操心。”

“梁娉。”

他冷淡的脸上毫无表情,直将手抽了回来,嗓音微冷道:“长久以来,你在我身边一直是个累赘。”

“当我环境优渥,闲暇空时,自然有机会逗女弄乐。与你做些儿女情长的游戏。现在的我没功夫和你玩郎情妾意的把戏。你就该识趣的走远一点。”

“你尽管把话再说绝一点,最好说你心里从未有我,说你从不担心我,说你和那樱子小姐早就度过春宵,早已移情别恋。”

她往后一退,高昂着头,勇士般坚决的望着他:“我要是信你一个字,我就不姓梁,不叫梁娉。”

“你!”

周重霄面目一沉,遽痛怜惜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又极快的移开。

“你不敢看我。”

梁娉忽笑起来,眼睛虽红,那层水色却渐渐退去。

“我就知道。”

她笃定的半昂着头,去追他落在别处的目光。口气骄傲,令他无奈。

“颦颦。”

周重霄叹息着唤了一声,忽觉怀里柔软温暖,她在他猝不及防里扑了过来,两臂将他紧紧抱住。

“你以为那些事都是假的吗?我说以后要信你,也是假的吗?”

“你这里,我早就钻进去看过了。”

她说时,将柔软的手贴到了他的胸前,他的心就在她手掌心里跳动着。

“这是我的,谁也拿不走。你也休想。”

周重霄无奈又动容,该推开她的,却被她赖得寸步难行。

“我成无心人了?”

“你的在这里。”

她抓住他的大手,轻轻放到她的胸腔前,嗓音温软:“她是你的,谁也拿不走,我也不可以。”

周重霄轻叹:“颦颦。”

“对,我是你的颦颦。你怎么能让旁人来将我带走?”

周重霄不再说话,一只手按在梁娉的肩膀上轻轻的拍着,带着一种无奈和沉重。

“重霄......”

梁娉起身看了看他:“你决定了?”

他低头,目光与她相接:“你不要怪我狠心,我身上也没有可顾忌的,只你们母子两人。只要你们两个安全,我才能放开手去做我要做的事情。”

梁娉垂下眼去,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她不看他:“好。”

须臾,蓦的抬起头来,坚毅、决然:“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你要做什么,我绝不拖累你,我走。”

她紧咬着下唇:“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一定要......”

周重霄深暗目光锁住她眉眼,眼泛不舍与痛色,不等她说完即道:“我不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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