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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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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禾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是……哪里?

  此刻正是黑夜,  高大的乔木宛如长剑直直矗立在原地,茂盛的树冠纠缠在一起,将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透过半分光亮。

  气氛压抑昏暗极了。

  而在她的面前,两名邪修正直勾勾盯着她,宛若垂涎什么上好猎物。

  邪修。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于脑海中浮现。

  她认识他们?

  可脑子里混沌一片,  仿佛被朦胧雾霭遮蔽,若刻意去想,反倒会觉得头痛。

  “祓神大人……?”

  这是谁?

  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地呼唤这个神灵?

  而理所当然的,她耳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凡女也会肖想邪神啊?”一名邪修露出下流的狞笑,  “看来是有人告诉过你,  要去伺候谁了啊。”

  另一名邪修冷冷道:“休以为念破邪神真名即可招来玄武遗咒,与我等同归于尽。我等有仙人庇佑,  玄武遗咒不会触发,  再负隅顽抗,  吃亏的只会是你。”

  清禾目光冷下来,透出浓重的厌恶。

  与这两个渣滓多说一句话她都觉得恶心。

  常理来讲,孤身的她面对两名心怀不轨的成年男人,  确实感到紧张的都必然是女孩。

  但不知为何,  清禾完全没怕他们,  甚至觉得愤怒荒谬。

  最开始惊吓的紧张过后,  她心态便冷静多了。

  真当什么人渣都能到她面前说垃圾话了?

  奇怪。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头脑冷静还有点自信的性格了?

  换正常情况,  她不该思索怎么逃跑么?

  不管了,  先把这俩连猥琐都高估的歹徒解决掉。

  心中疑虑稍纵即逝,她单脚后退,  微微侧身,  两手摆出虚空拔剑的招架姿态。

  柳氏邪修化作黑影向她袭来,  清禾目光如炬,右手掌间冰气狂涌,竟真的凝出无形气刃,她稍稍讶异,随后配合这股本能,重重向黑雾中隐藏的邪修弱点斩去。

  “嗯?”

  虚空中仿佛传来某人诧异而不快的声音。

  ——天旋地转。

  她这自料必中的一刀斩下去,并没有砍到实体,竟然落空了。

  同样的,邪修也没有趁机贴身上前进攻。

  她只觉身边场景陡然变幻。

  接着,她手脚俱是一重,莫名出现了镣铐,自己则躺在不知名的木盒里,全身上下哪里都痛,尤其是肺腑腹部,猝不及防的疼痛叫她深深皱起眉头。

  这一幕熟悉又陌生,好像当初也在哪里发生过。

  她立刻想用脚将这棺材般的盒子踹个稀巴烂,但腹部被牵动,传来格外真切的疼痛不说,这一回,连她的力气都恢复成寻常少女般大小。

  她试着运用神奇力量,很微弱,刚刚运转起来,就会因某种不知名影响而被打散。

  感受到她在里面折腾,棺材盖立刻被人打开。

  清禾被人抓着手脚从棺椁中抬出,强硬地抬进法阵。

  “放开!”清禾反抗怒斥。

  黑袍邪修脸上露出诧异。

  “受了血咒,竟还如此活跃?”

  “唯有如此坚韧,方能容纳邪神,成为诞育神胎的孕母。”一道衰老的声音响起。

  清禾寻声望去,说话老者半张面庞庄严苍老,半张面庞仿佛被火灼伤过,显得格外扭曲。

  “柳无欲?”她脱口而出,“尚清?”

  柳无欲向她温和地笑了笑,优雅与衰老丑陋交织,说不出的怪异。

  他不疾不徐道:“邪神很喜欢你,快去吧。”

  “你在——”清禾吃痛。

  她周围阵法大盛,道道红光瞬间勒入她的躯体,灼穿肌体,融入她骨髓肺腑深处。

  一瞬间的痛苦令她想要呕吐,张口却连呕吐都做不到,只能浅浅抽着冷气,整个人短时间内丧失了思考能力。

  “这就是承担凡人欲求所要付出的代价。”

  “以肉身容纳凡人之欲,何其沉重。”柳无欲不疾不徐地陈述,眼神阴冷,“若非邪神怜惜,当日你便该痛死在祭坛上。”

  祭祀持续了很久。

  但谁都没有出现。

  她被邪修活祭,邪神接受了这份供奉,再重新赐予她生命,整个过程痛苦至极。

  这是特地为她设下的折磨。

  “需要见识的还在后面呢。”

  唯有柳无欲始终站在她身侧,以冰冷滑腻的声线描述她将遭遇的痛苦,令她烦躁至极。

  “去吧。”

  “诞育祓神的子嗣。”柳无欲哼笑一声,“却叫我见识,那位……是如何与凡女……”

  清禾感到极大被羞辱的愤怒,若非身体痛苦到连指头都动不了,她绝对一剑劈了这无耻狗贼。

  “愤怒?愤怒有什么用呢?”柳无欲凉凉道,“这可都是凡人恶孽积累的具现化。”

  “抬棺!”阴阳脸的柳无欲抬手,示意将清禾封入棺椁,送入陵寝内。

  环境再度跳转变幻。

  四周寂静无声。

  那烦人的柳无欲总算销声匿迹,不知躲哪去了。

  她仍然处于黑暗的棺椁中,眼前黑乎乎一片,但从体感来看,这口棺椁与之前那个不同,用料香气触感均十分高级。

  “质感还挺好。”她嘟囔道。

  她软软瘫在棺椁里,给自己慢慢回血。

  说来奇怪,分明被人封入棺材,并且这次周围听不见任何响动,指不定就是被活埋或者怎么样,但她心里反而没那么紧绷了。

  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来这口棺椁,就像回家一样亲切。

  很熟练嘛。

  “啧。”

  她长出口气,耐心等身体里的痛苦缓过劲。

  等到痛苦劲稍微缓过来了,她胡乱扯下束缚自己的衾被,琢磨着运用体内神秘力量将镣铐震碎。

  然而她动作幅度稍微有些生猛,忽然感觉到,自己胳膊肘感觉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哗啦一声,便听见什么物品塌了。

  类似竹竿一类的动静。

  清禾心脏骤停一拍。

  她的旁边,原来有东西?

  问题是,棺椁里除了尸骨与殉葬品,还能有什么东西?

  想到柳无欲口中的什么邪神,她得给对方诞育子嗣。

  体内积攒的力量爆发,她瞬间重重出拳,熟练地将那不知名的一堆彻底打得七零八落。

  “抱歉!”

  拆完之后,她这才放心,恳切开口。

  “我现在给你拼回去,能行吗?”  

  *

  周围死寂般沉默。

  半晌,虚空中某人的温润嗓音气急道:“你,清禾——”

  嗯?谁在说话?

  清禾吃惊,警惕地缩到棺材角,同时琢磨怎么再次应用体内的神秘力量,瞬时爆发将这棺椁冲破。

  察觉到她警惕,那温润声音陡然消失。

  熟悉的冷淡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将我的骨架撞散了。”

  夭寿啦。

  骨架开口了!

  但更惊悚地还在后面,黑暗之中,一只骨爪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那冰冷微潮的感觉,叫清禾瞬间汗毛直竖。

  偏偏这棺椁坚硬无比,叫她无处可退。

  “你是邪神?”她反抗中质问。

  少女的力量如何与邪神抗衡?她的反抗瞬间被那骨架轻松镇压。

  “我是天道。”骨架冷淡道。

  天道?

  清禾从未听过,天道居然会是一堆骨架。

  不对,骨架都好说,这天道邪神……

  清禾哪里都觉得不对劲。

  事态发展到此处,尚且属于恐怖片范畴,如果加上她一拳打碎天道骸骨,那可能还有点喜剧效果。

  “那您这形象还有点特殊。”清禾口吻放松地与他搭讪,试图拖延时间。

  然而邪神忽然沉默。

  就在她疑惑之时,她感受到,某根冰冷的指骨,按住了她的小腿。

  清禾:……!!

  反应过来后,她大惊失色。

  等等,这还是正经恐怖片么!

  清醒一点,你只是具骸骨啊!骸骨要怎么do?!

  她对这棺椁似有若无的亲近感,瞬间烟消云散,转而变得毛骨悚然。

  只是怪异暧昧的感觉沿着她小腹一路向四处蔓延,令她四肢发软,更是出现了难以启齿的微妙感受。

  是这邪神捣的鬼么?

  “你干什么?!”清禾惊怒,试图再给这骨架一拳,叫他清醒一点。

  但她脑海里某个熟悉的记忆却因为这一幕逐渐活跃,使她头痛欲裂,攻击被骸骨挡住。

  “何必呢。”

  见事态终于迈上正轨,外面传来某人满意的声音。

  “这就是凡人给予你的使命,你生来就要作为容器诞育孽种的。我现在帮助你体验原本应有的人生,感觉如何?”

  此时尚清终于不再隐藏身份。

  他构建此处幻境,就是想复现清禾生命中最绝望一幕,并在其中推波助澜,使得清禾彻底陷入绝望,为他所控。

  当初清禾献祭便是他一手主导,复现轮廓乃是轻轻松松。

  问题是,尽管每处情节的开端都与当初如出一辙,结果却都在女主角表演时出了岔子。

  这小姑娘半点不带怕的,甚至还能屡屡搅合他计划。

  这当真是她生命中最绝望一幕么?

  才过去多久就克服了?

  尚清轻哼,还好他即使调控策略,以片段情景的强烈冲击,引动了清禾在幻境中的神识,这才及时控制住场面。

  现在,端看清禾如何被亵渎□□,他再在旁边随意挑拨几句,自可令她对龌龊人心,乃至神灵生出怨恨。

  尚清与普通邪祟不同,从不指望区区幻境便能一击制胜。

  天道为强敌自不必说,而那受他宠爱的小神女……能将天道从恶孽缠身的状态中释放出来,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所以幻境只是辅助手段,甚至他们立即破除幻境,都无所谓。

  只要那恶孽之种能种下,他的目的便算达成。

  嗯,为了这个目的的话,现在让她恢复记忆比较好。

  清醒的感受自己被最敬爱的,最亲近的神灵大人以如此恶劣手段亵玩,更可悲的是,自己还因此产生了不可言说的感受,甚至沉沦其中,才是最大的刺激吧。

  他无法操控天道,因此索性分割敌人,叫清禾单独陷入此处幻境。

  尚清露出扭曲的笑容,右手一挥,无形光亮一闪而灭。

  现在,就是享受少女悲鸣的时刻了。

  如此悠然想着,尚清注意力转向棺椁中,探查里面动静。

  然而——

  什么动静都没有?

  尚清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等了半晌,还是寂静无声。

  他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很很有种开棺瞅瞅,那凡人女孩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的冲动。

  棺椁中。

  清禾心惊胆战地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骸骨。

  “祓神大人,是您么?”

  *

  刚才,她顺利恢复了记忆。

  最开始她受到极其强烈的冲击。

  当下正在出现的一幕,不禁突破了她对自己与祓神关系的认知界限,更是严重侵犯了她的自尊,她内心当然是羞耻又难过。

  不过转瞬,她便清醒意识到这是幻境。

  祓神绝不可能如此对她,更不可能被人这样控制。

  她冷静下来,忍着不适地与幻境祓神周旋,同时快速逡巡,寻找幻境的弱点。

  就在此时。

  咔哒咔哒的响着,不知准备如何非礼她的骸骨,忽然全身一松,接着重重压到在她身上。

  不动了。

  清禾僵硬地在棺椁上躺了少顷,生怕将这骸骨惊醒,又开始做那些恐怖片不应存在的事情。

  敌不动我不动,等她灵力攒的足够破除棺椁后再说。

  “仍是幻象么?”

  正如此想着,她的耳旁响起祓神的清淡嗓音,但此刻听起来,那声音透着些低哑。

  “那……”

  “祓神大人?”清禾试探道。

  她的嗓音如火般,猝然灼伤点醒了神灵。

  祓神微顿。

  随后,他淡声道:“无事,先从这里出去。”

  “好。”清禾没有异议。

  但是她忍不住有些疑惑,祓神看来也经历了一次幻境,破除速度比她快得多,那他是经历了什么,方才会在刚才瞬间分不清她与幻象?

  还是说,他破除幻象进来,顺势附身自己于幻象中的躯体,未曾意料她正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棺椁四散炸开。

  清禾抬手挡了挡扑面而来的气流,长发在风中烈烈飞舞。

  他们的面前,正正站着猝不及防之下,还未来得及逃离的尚清。

  望着面前轻易掌控幻境,剥夺他幻象控制权的神灵,尚清表情连连变化,最后只强撑着,方才能露出微笑。

  他微笑:“天道大人万年过来,仍然强大如昔,却不知刚才在幻境中,您尝到的滋——啊!”

  “聒噪。”

  神灵冷冷道。

  无数冰棱碎片深深扎入尚清身体,接着连带骨肉一同拔.出,鲜血飞溅。

  神灵漠然地俯视着倒下的老下属。

  万年前,昔日忠心耿耿的仙人,也曾如此将九幽寒刃刺入座主的眼眶,将那双悲悯清寂的双眸,视若珍宝的挖出。

  神灵虚虚伸手,一团浅灰色灵团自然地被他力量攫住,由四方集中于他的掌中。

  清禾视线跟着那浅灰色灵团移动:“这是……”

  祓神面无表情道:“这是尚清的魂魄。”

  他微微阖目,读取尚清记忆,接着便如丢弃什么垃圾似的,信手将魂团捏爆。

  神仙之差,正是如斯。

  他能说话,只是因为祓神想让他活着而已。

  若祓神失去耐心,那他的结局,便是注定的。

  见尚清彻底消散,再翻不起风浪,清禾心中亦是松快了许多,但她的心中仍然记挂方才的细节。

  “祓神大人,”清禾问道,“刚才您也进入了幻境么?”

  “嗯。”

  尚清耐心布局万年,将永雪城化作自身鬼蜮乃是一手,而这笼罩整座城池,将所有人拖入幻境的幻术大阵,又是另一底牌。

  即使强如神灵,也被他牵绊了一瞬。

  “您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清禾说道。

  “尚清说这个幻境会让人看到内心最为恐惧之事。”她以偏轻松的口吻讲述了这件事,“我最害怕的就是被活祭那次,所以刚才就又经历了一遍,不过还好,现在我已经不怕了。”

  自从那时起,她意识到,原来凡人贪欲,比她从书中看到的更加丑恶凶残。

  但祓神挽救了她,没有令她在痛苦中彻底沉沦。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比憎恨人类更重要的事情。

  清禾露出有些狡黠的笑容:“您怕什么呀?”

  神灵淡漠道:“关心此事,不如钻研如何提高自己的实力。”

  于是清禾知道,此中定是出事了。

  祓神不会撒谎。

  神灵的孤傲决定他从无妄言。

  所以当他如此生硬地转开话题,而非坚决否认或者承认时,清禾便知道,祓神确实有恐惧之物的。

  不过他出来的那么快,想来那恐惧之物也没有造成什么过多烦扰。

  清禾心情放松后,升起的是小猫挠爪似的好奇。

  那可是祓神诶。

  他能有什么害怕的?

  但这样直接问肯定不会被搭理,该怎么开口呢……

  清禾心情已然放松下来,才开始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她放松地想着询问计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纷乱脚步声。

  祓神的脚步停下,面色冷肃如霜雪。

  “怎么了?”

  清禾纳闷地抬眼,看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修士,不过他们的穿着打扮与当下修士凡人都截然不同,更像镇魑殿里留存的衣物风格。

  镇魑殿里居住的都是当初自愿为天道守灵的虔诚信徒,那些人被称为苦行者,乃是将砥砺内心,返璞归真作为道统修行的群体。

  普天之下,没有比他们更接近天理的流派。

  苦行者身着白色麻布织就的衣饰,人人打扮简朴清贫,气质满是风霜,在露出布料的躯体上,满是伤痕。

  “见过天道大人。”

  为首之人手持节杖,在看到天道身前下拜。

  祓神淡淡注视着他们,清禾跟着好奇地瞧。

  不管是他还是身后的修士,身体边缘都散发着淡淡荧光,也即是说,这些尽是幻境魂灵,并且与祓神相识。

  是她的幻境还没结束么,可在她的幻境中,怎会出现不认识她,而与天道相识的人?

  要知道,那位幻境之主,仙人尚清不是已经陨落了么。

  “平佑。”祓神点名了苦修首领的名字。

  神灵竟然还记得他。

  清禾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琢磨着想了想。

  平佑……对了,镇魑殿壁画上的篆刻记载着他的功绩。

  上古时期,他乃是西岐部洲的人族首领,因为感念天道对他们部族百姓的庇佑,在将位置传给部族的年轻人后,他便踏上了寻圣之旅。

  平佑一路行善积德,待来到天道面前时,已行善事九百九十九件,得证道果,自此作为苦修众的一员追随天道。

  苦修众,那是比仙人众更加贴近天道的心腹存在。不过在祓神长眠前,便已凋零大半了,剩下的绝大多数人,也选择为祓神殉葬守灵。

  当今尘世,已经见不到这一上古势力的身影。

  “万年不见,您仍然如此风姿卓绝。”平佑恭敬道。

  “你已经死去九千九百年了。”祓神并无叙旧之意,平静地说,“现在的你,还有他们,只是幻境所化的亡灵。”

  祓神与平佑说话的语气,相比仙人、凡人都明显不同。

  更像是老上司与属下叙旧。

  只是说话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是啊,在您长眠百年后,我便死了。”

  “那今日又为何要带着他们来到我面前。”祓神冷淡道,“莫不是听信了尚清的蠢话,以为是你们,我便不会动手,叫你们魂飞魄散?”

  清禾实在听不下去,在心里自主翻译了这句话。

  祓神的真实意思,大概是我不想对你们动手,不要听信尚清的话,安息吧。

  嗯,虽然有她个人语气美化,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真难啊,祓神难得有可以心平气和说话的故人,结果他这脾气,关心之语却非要说得如此生硬,好似寻仇……

  清禾琢磨自己要不要打个圆场,叫这场万年之后的久别重逢,不那么难堪。

  神灵难得能有这么个符合社会期待的人际关系,她还是希望能好好维护的。

  可平佑并没有露出尴尬神情,大抵在身前就已习惯天道大人的“直率”风格了。

  他沉静地询问。

  “天道大人,平佑等人此次前来,实是有事询问。”

  “何事?”祓神冷淡道。

  看,这脾气不是挺好么。

  嘴上威胁要把人家弄得魂飞魄散,结果听到有问题,还是好脾气的回答了。

  “您教导吾等随从,克己以复礼,灭欲以太平。但凡有违者,定被逐出道统。但您为何,要首先将这条禁令肆意践踏在脚下?”

  清禾皱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虽然这句话也有其道理,但这句话首先强求人性,其次,“灭”这个字也很容易被人刻意曲解误读。

  她疑惑的目光落在神灵瞳孔紧缩,骤然微变的表情。

  祓神极少有表情变化,如此波澜于他而言已是极大反应。

  清禾紧跟着意识到——不对!

  这些人根本不是真心求教的亡灵,而是被尚清刻意纠集扭曲,埋伏在她的幻境中,用以干扰祓神心神,种入心魔的工具!

  尚清笃定祓神定会来救她。

  毕竟天道待无辜之人,从来都是如此心慈手软。

  紧张之下,她提声道:“祓神大人!”

  随后清禾怒视向平佑:“休得胡言乱语,滚开!”

  “若想证明我是在胡言乱语。”

  平佑低声道:“那祓神大人,请您斩杀此凡人祸水,以灭妄念!”

  清禾怒极反笑,觉得这人逻辑简直不可理喻。

  “若您能肆意将律令践踏在脚下,那我等于您万年的追随,同袍血染的牺牲,至死方休的契约,又是什么呢?”

  平佑陈述事实:“天道大人。”

  “您要打破契约么。”

  在他身后,所有苦修齐齐单膝下跪,右手掌伏在胸前,向天道行以苦修最高的礼节。

  “恳请天道大人维护契约,斩灭妄念!”

  清禾抿紧嘴唇。

  契约亦是祓神道统所在,在庇佑凡人这一重要道统破碎后,是契约仍在主要维系着祓神的理性。

  为何这些人说祓神不杀她,就是违背契约?

  ……这就是尚清针对祓神的杀招所在?

  平佑的叩问还在继续。

  “天道大人,您能问心无愧地告诉她,您在方才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吗?”

  清禾看到。

  听到这句话时,祓神转开了视线。

  他……真的没有看她。

  “愚妄之人。”祓神淡淡道,“你们被我强行拘于此世太久,才会受尚清蛊惑。”

  “散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

  “恳请天道大人维护契约,斩灭妄念!”

  亡灵们齐齐高呼。

  面对死去部下的再度叩问,神灵表情渐渐改变。

  变得冷漠而森严,如刀剑出鞘,犹如红枫之肃杀。

  那是属于千年前那位至高无上的,天道神灵的威严。

  清禾:……

  她无法嘲笑尚清废物了。

  这个幻境的跟脚,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般简单。

  所以,祓神在幻境中,究竟看到了关于她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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