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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六)


  唤风号子自然能管老天爷借来风,祖祖辈辈就是指着这袖东风活下来的。

  只灵璧这么几声既称不上悠扬,也不算顿挫的“喔啰啰”,是否真的能够哄得老天爷赏脸,这就未可知了。

  不过稚嫩而清越的唤风声稍稍驱散了笼罩在太湖大脑门上的阴霾,这却是事实。

  “松下喝道,大煞风景!”瞅了一门心思唤风来的灵璧好一会儿,待她缓缓收声,平复呼吸,方才骤变的脸色慢慢恢复,太湖不觉地整个人都黏在了灵璧身上,又伸手去箍她的腰,方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八个字儿。

  倒是没像以往那样炸毛,不过穿过山林直视山前家中的眼神里,厌恶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阉鸡瘟鸡,吃里扒外的畜生,老娘今天非置你于死地不可……你究竟是谁家的畜生……偷给丧门星家下蛋,那家是有野鸡精在勾你的魂不成!”

  只兴许谁都没想到老天爷竟就赏了脸,饶是灵璧都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完全不见了之前给她赔不是时的眼力见就是了,又一句囫囵不清的“吃里扒外的畜生,你还敢不敢来,敢不敢来……”之后,只隔了一瞬,就吭哧吭哧忙不迭地送来了妇道人家的满腹怨气,顽皮的恨不能给它两下子。

  可说甚的都迟了,冲天的怨气已经一字不漏地钻进了耳朵,期间还夹杂着鸡飞狗跳的动静。

  就像太湖说的,确实挺煞风景的。

  从浮动着潮滋滋水汽的冷风中传来的粗言恶语,不但熄灭了太湖的心气儿,已经能看的脸色复又难看了起来,太湖亦是眉头蹙的紧紧的,低下头来,掏出帕子掩了掩嘴角难掩的鄙夷。

  何止是煞风景,简直太不成体统了。

  缘由先不说,只说俗话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两家的婶娘间壁住着,总这样吵吵嚷嚷的,这不好!

  心里如是想着,视线已朝扬着小脸凝望半空,肯定又在瞎寻思的灵璧望去,嘴角翕翕,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到底没有开口。

  目光闪了闪,又朝青青白白绷着一张圆脸的太湖瞥去,眼底就有了几分惋惜,几分担忧,还有几分暂且说不清的恍然。

  陈既庭眉间的皱褶越来越多,唯恐沾染上甚的腌臜似的,急急往上退,恨不能一口气退回半山腰,好不叫脏了耳朵。

  只中途似是想到了甚的,脚步骤停,目光就落在了还被太湖紧紧箍住的灵璧身上,就见她神色悠然,也不晓得哪来的本事,仿佛言不入耳一般。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着恼,又一口气哽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偏偏桑硕还要粉饰太平。

  挠了挠脑袋,站了出来,同他们商量:“要不,咱们回学堂再试?”

  按说,上人同人口角,他们为人子女的,合该有错挡三分,有理据十分才是。

  可这事儿吧,还真就没个道理可讲。

  人根本就不为讲道理,或者说他们自个儿都是道理,你能怎的办。

  叫他说,只当没听见还好些。

  好好的兴致都被败光了,还有甚的可试的,目光始终落在灵璧身上的陈既庭深吸了一口气,结果堵在了胸口,心情又败坏了一分。

  太湖也深吸了一口气,又从鼻子里哼出来。

  既是桑硕哥这么说,那这笔账先欠着。

  腾出手来拍了拍脸颊,去看桑硕,就要点头,就听芙蓉附和道:“好,我们听硕哥的。”

  总是长辈们的事儿,可没有他们掺和的道理。

  桑硕就松了一口气,太湖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感激地朝说话声音恨不能挤出云彩来的芙蓉点头,一口冷风灌下去,不可抑制地委屈到不行,猛地又箍紧了灵璧。

  只她自个儿一时半会都琢磨不清有甚的可委屈的,灵璧又上哪儿知道去,被她勒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赶忙够着她的后背拍了起来:“没事儿,没事儿啊,论吵架,十个你母亲也吵不过我娘呀!”

  还很自得的样子。

  不是,这,有这么劝人的吗?

  脸上漾着浅浅笑意的芙蓉一僵,哭不是,更笑不出来,陈既庭的嘴唇也抿起来了,太湖倒是咧了嘴想笑来着,又憋住了,稍稍松懈下来的胳膊又赌气似的箍了一记,瞪着灵璧,气呼呼地纠正她:“她才不是我母亲。”

  灵璧从善如流,笑呵呵地改口:“好,是我说错了,十个胡三婶也吵不过我娘呀!”

  太湖勉强满意了,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把脸埋在灵璧肩上,瓮声瓮气地同她抱怨:“还阉鸡!她自个儿不下蛋,就见不得旁的下蛋,别说鸡鸭鹅了,看见鱼肚子里一包籽都要骂人,你说好不好笑!”

  “云卿妹妹,慎言!”难得语拙的芙蓉正不晓得如何劝她才能不将自己拖下水,就被她一而再的惊人之语骇傻了。

  子不言父过,甚的阉鸡,这可过了。

  “谨言慎行!”陈既庭也看了她一眼,侧着身子挪开视线的辰光,稚气未脱的眉宇间分明流露出两分说不清的焦躁来。

  下不下蛋的他管不着,可能不能别在坏丫头跟前胡说八道,还嫌她不够磨人的吗?

  “谨甚的言慎甚的言,我偏说!”两个小伙伴虽是好意,也算委婉的了,可太湖这会子正一肚子的委屈,哪里听得进去,反倒激起了骨子里的犟劲儿,梗着脖子倔强地瞪着两人。

  灵璧赶忙抱了她哄,在她耳边点头:“胡三婶这样是有些好笑。”

  “桑灵璧!”

  “曼卿妹妹!”

  再没想到她竟会顺着太湖说话,陈既庭同芙蓉异口同声地告诫她。

  一个直摇头,想着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儿,岂是她一个外人,还是一个晚辈能够掺和的?可再别助长太湖的脾气了,她这白脸还唱不够了。

  另一个是想不通为甚的灵璧总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要跟太湖一个鼻孔出气儿,她就不信她不晓得有一句话叫做帮里不帮亲。

  当然,他也不是说太湖蛮娘就占理,可细论往日的那些个青红皂白,他总是占理的那一个吧!

  灵璧还没来得及往下说,太湖已是“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又赌气似的箍住灵璧旋了一圈,叫她背对着这俩叛徒,想想还是不放心,又腾出手来捂了灵璧的耳朵。

  灵璧乍一腾空,嘴角的那泓小梨涡当即浅了下去,笑眼弯弯,落地有捏着太湖两颊的嘟嘟肉,在她抗议的眼神中横向扩张了一记:“胡三婶这不是还没自个儿的孩子嘛,等她生了孩子就好啦!”

  等她自个儿当了母亲,就不会再去作践旁人家的孩子,也不会再去作践旁人家的母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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