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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二十一)


  “乖乖呢,她怎的说?”虚汗一身接着一身往外冒的桑振元紧紧攥着身下已经汗湿了的褥子,咬紧牙关,强忍住就在嘴边的疼痛,却忍不住对心肝肉的关切。

  一字一顿,可谓咬牙切齿,待到一句话说完,硬是把痛苦的呻吟全都咬碎在了牙缝里,丝毫也没有漏出来,只是下嘴唇已经渗出丝丝血珠了。

  同浑身青筋直蹦的丈夫相比,跪坐在他脚头的孟氏也没好到哪里去。

  身上的青夹袄已经湿透了,裤子黏在大腿上,干惯了家务活的粗厚双手起初还能感觉到酸痛,这会子已经没甚知觉了,却还想再坚持坚持,说不得就能好了呢?依旧埋头给桑振元揉搓推拿双腿,直到眼底又渗出血丝来。

  孟氏眼底的血丝不是一天之内渗出来的。

  自打出事那天起,她眼底的血丝就重重叠叠,再没消退过。

  那会儿她还在集上买菜,正为了一文半厘的同人讨价,就听有人喧哗,说是石塘村出人命了,她心里当时就咯噔了一记,哪还顾得上买菜,急匆匆地往家赶,一路上都没遇着人,好容易在半道上隔着水面看到熟面孔,还没来得及招呼董老三,就看到了被桑硕抱着腿的桑振元。

  也就打这一眼起,她就再没阖过眼。

  其实郎中也说了,桑振元的病说重也重,毕竟实在是他量大命大。可说不重,也真不重,说到底不过经络不通罢了。

  吃不吃药的都不打紧儿,导引、按跷才是重中之重,只要把经络疏通了,经络里的气血自然也就畅通了,病根一旦去了,人自然就能站起来了。

  孟氏一颗心跟着白胡子老郎中七上八下,虽然觉得不对劲,照这样说来,人身上的一切毛病可不都是那甚的经络病了吗?

  到底顾不上这些,求着郎中配了药,凭它内服的还是外敷的,都要勉力一试。

  无论如何都要叫他重新站起来,哪晓得桑振元竟讳疾忌医了起来。

  以往灵璧咳嗽一声,就要张罗着请郎中家里把脉,轮到他自个儿,药倒是肯吃,却不肯叫人给他推拿,孟氏起初还以为他是舍不得银钱,恨不能捶他两记。

  人都这样了,钱又算甚的!

  好话歹说说尽了,饶是灵璧的撒娇做痴都没能叫他松口,看在眼里,孟氏心里就有数了。

  试着把孩子们打发出去,二话不说直接上手,他虽也挣扎,不过两下就安稳了,她也肯定了她的想法。

  又是好气又是心痛,都这辰光了,还要顾忌当老子的颜面,可到底说不出口,只能不假人手的给他推拿。

  旁的事儿都先放一放,就连卖房卖地的事儿也只是一句捎过。

  桑振元也没有多问,他们夫妻一体,这些事儿根本无须赘言。

  只是放心不下孩子,尤其是灵璧。

  孟氏抬手擦了擦就要滴进眼里的汗水,笑了起来:“你的心肝肉你还不晓得,不过房子地,没了再置办就是了,这样的道理,她如何不晓得。”想着闺女有条不紊的样子,是真的欣慰:“这丫头,比我还稳当……”

  桑振元就松了一口气,房子地,没了还可以置办,老山塘却不同,从今往后,那就是他们娘几个安身立命的根本了……

  ……

  “一百两银子?”

  书房里,亦是一身素衣的桑硕瞪着灵璧看了许久,才强忍着没在弟弟妹妹们面前露出苦色来。

  可到底阖了阖眼,无力地道:“怪道娘常说,上杆子的不是买卖。”

  运粮河边的那几亩几分薄田还罢了,河滩洼地,夏涝冬旱,下等田中的下等田,加一起也不值十两银。

  可自家这宅院,不说前后将近一亩地的平整场院,也不说那两溜泥瓦的灶间柴房,只说这栋五开间的石瓦房,除了石头是自家塘里出的,其余一应砖瓦木料,无一不是用船运回来的,卸在码头上,又全靠人力背上来的,当年仅仅造价就不只百两银……

  却是说贱卖就贱卖了。

  桑硕攥紧了拳头。

  可不卖又能怎的办!

  低眉垂首的灵璧扇了扇眼睫。

  娘倒是翻箱倒柜凑出了两百两银子,可这里头足有一百七十多两是要支给叔伯兄长们的工钱,说甚的都不能动。

  剩下来就算把娘压箱底的银鎏金簪子,还有逢年过节娘才会拿出来给她戴上的金丁香都凑进去,也没凑出五十两银来。

  这点子银子,安葬费或许是够了,可抚恤的银子又往哪儿去着落?

  “甚的抚恤!”一直揽着桑础没有吭声的太湖再憋不住了,一跺脚:“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桑大伯炸塌的黄泥塘,凭甚的要你们家赔钱,怎的不找天打五雷轰的那一家去!”

  这桩泼天大的事故,自董老三硬闯史家将史三小拖出来戴孝后,前情后状已经被村上的阿公叔伯们厘清了,说起来确实都说同桑家不搭嘎,就是史家那一对断头鬼造的孽。

  火药就是从横桥镇弄来的,谁人都没告诉,就偷偷摸摸跑到桑家的老山塘炸石头,像模像样的打了个炮眼,将火药填进去,又听说要用细钢钎将火药搡实,兄弟俩就趴在炮眼前搡火药,搡啊搡的,突然“轰”的一声响,石头确实炸开了,但兄弟俩也被炸成了血人,更叫人不敢想的是,桑家的老山塘基本上完好,可隔壁陈姓族里的黄泥塘却被这一声给震塌了。史家兄弟自己搭上了一条命一条手不算,还赔上了村里二十七条人命!

  这些个石匠家里俱都塌了天,陈姓人算是冲了家,至于桑家,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可冤有头债有主,谁造的孽,谁去偿命,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接着偿,耍甚的赖装甚的死!

  太湖气得差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姓史的都不是好胚子,陈姓人也不是甚的好玩意儿!”

  哦,史家那厢榨不出银子来了,就不分青红皂白,逼着桑伯娘一个妇道人家卖田卖地的,也是大丈夫所为!

  灵璧同桑硕都没有作声。

  话听着好像是这么个话儿,可他们不能这样做,他们也不是这样的人。

  别说史家如今根本不敢认,非但不认,要不是有陈先生同德高望重的阿公们站出来讲公道,史家差点就把史二哥抬到自家来停灵。退一步说,就凭他家那几间风雨飘摇的茅草房,短时间内又能凑出几个大子儿来。

  可自家却不能让那些个枉死的叔叔伯伯们死了都不得安宁……

  “对了,谁家捡了这么大个便宜?”气得五官都挪了位置的太湖忽而想到这一则,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路大伯。”灵璧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的笑意。

  太湖却一拍屁股一蹦三尺高,额头上青筋直蹦:“甚的,又是她家?”

  怪道丧了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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