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黎明 （二十二）
天下风起云涌之际，两界山的西川却是一片素缟，身穿凶丧之服的荒州女妖犹如一条条白色大蟒，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不断盘踞在深山密林之中。
而在山巅的祭坛上，几个年老的女妖微微皱起眉头，考虑的，却是荒州女妖未来的命运。
“妖皇新丧，这该如何是好啊！”
垂老已矣的大祭司举起皱巴巴的手，不断抚摸着一张褪下来的妖皮︰“大乱将起，我女妖一族却群要无首，就连皇它……唉！”如此说着，大祭司双眼含泪，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周遭年老的女妖也面面相觑，相互之间，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悲凉之意。
事实上，这一天女妖一族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巨变，那位万妖之皇竟骤然暴毙，在女皇宫中化道而亡，这种事情在荒州女妖中，自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毕竟，一族之主的生死，关乎着种族的存亡，尤其是荒州女妖这种独特独行的种族，若是骤然出现什么变革来，那么很可能会在外敌的窥伺中，被群起而攻之。
细细说来，那位万妖之皇暴毙虽然蹊跷，但并非无迹可寻，因为无论是大祭司，还是这些年老的荒州女妖，大概都知晓，万妖之皇曾经受到过很严重的道伤，甚至陷入过弥留之际，只是后来虽然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但气血衰败，身子骨一直都是病怏怏的。
但无论万妖之皇如何衰败，总归是荒州女妖的皇，而且这位万妖之皇道法通天，自然也是荒州女妖的擎天柱，只是，在这一天晚上，荒州女妖的定海神针突然塌了，所造成的风波，无疑会影响到整个女妖一族的生死存亡。
“妖皇暴毙，我女妖一族最重要的事情，是选出下一代的妖皇稳定局面！”一名年老的女妖抿了抿嘴唇，对众人缓缓开口道︰“这两界山不比茶荒州，若是态势突变，我女妖一族的处境，怕是会丛生波折啊！”
“可是妖皇并没有法旨册封哪一位接替啊？”有长老皱了皱眉︰“若是选出的妖难以服众，这岂不是让我女妖一族自乱阵脚吗？”
荒州女妖一族，向来是以血统而论，而在妖皇暴毙之后，女妖一族并没有合适的人选继任妖皇，那些血缘较近的女妖，早就已经在茶荒州之乱消失殆尽了，剩下的只有一些血缘淡薄的支脉了，但这些人在女妖一族之中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若是推举一个旁支的女妖上位，怕是整个女妖一族会发生大乱。
“众位……”一名长老犹豫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得︰“要不，我们接她回来？”
“她？”
众人微微一愣，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这个“她”到底是谁，但面临这个问题，众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有人摆了摆手道︰“当年“众玛”有训，不可让白尾者掌权，否则我女妖一族必有大祸，若不是因为祖训，她乃是妖皇至亲，我们又怎么会让她流落在外，任由王族的血脉凋零呢？”
“当年“众玛”留下祖训之时，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同，一个是群魔肆虐之时，一个是群妖无首之际。而且，女希一族的血沾染了“奎污”，这并不代表白尾者会被天魔侵蚀，若是将她驱逐出女妖一族的序列，那我女妖一族的纯种“荒”，可就绝了后嗣了！”那长老眯了眯眼睛道︰“最重要的是，如今我女妖一族，若是没有她来执掌，怕是在没有合适的女妖可以服众了，毕竟，她才是女皇唯一的血脉。”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白尾者的传说，在女妖一族之中可谓是大忌，若是任由她返归继承皇者，岂不是违背了“众玛”的祖训？但若是任由她流落在外，不光女妖一族王位悬空，就连女希一脉最后一根独苗，怕是都会断了香火，到时候，那在远古之时威震苍穹的女希氏，怕是会就此断绝。
众人相互之间看了几眼，最后竟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年老的大祭司，似乎等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女妖拿主意，毕竟整个荒州女妖除了至高无上的女妖之皇，大概没有谁会比大祭司的地位更高的了。
而大祭司似乎也有些犹豫的样子，在微微的考虑了片刻之后，似乎有些自顾自的问︰“要不，接她回来？”
……
……
从昏迷中醒来，天色已经渐渐变黑，骤然惊醒的肉菩提，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荆棘林里。
微微的坐起身来，肉菩提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干涸的血迹，她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先前的一些场景，在微微的犹豫了片刻之后，她还是走出了荆棘林，打算回到先前的地方，去寻找一下苏鱼等人的踪迹。
但刚刚走出林子，肉菩提变骤然一惊，因为在荆棘林外，一辆木质的小推车横在那里，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婆婆不断舀着水，似乎在小推车上煮东西吃！
这种场景有些古怪，毕竟，若是在某个人类的城池看到这种场景，肉菩提毫不意外，甚至在白云城的时候，她也曾光顾过几个推车的小贩，而眼前的这种场景，与那小贩贩卖食物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眼下，这可是在九幽黄泉之中，而且还是在一片荒山野岭之地，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老婆婆，竟然推着一个木质小车在煮东西，这怎么看都有些与众不同，毕竟，寻常人可无法随意穿梭两界山，尤其是在如今这种局势下，毫不顾忌的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寻常人物能办到的。
因此，肉菩提差点以为对方是那些假冒太和宫的人，专门过来抓捕她的。
但细细一想，好像自己并不值得对方来针对，毕竟那些人的目的应该是那位蜂人王，而对于它们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像这种小人物的生死，大概是没有人会在意的。
自嘲的笑了笑，肉菩提摇了摇头，随后微微凝视了那老婆婆几眼。
在稍稍的犹豫了片刻之后，她抿了抿嘴唇，朝着那木质的推车走了过去︰“您这是在煮东西吃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闻到那蒸汽散发出来的味道之时，肉菩提竟然微微有些肚子饿了的样子，似乎是食物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一时间，肉菩提竟然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那老婆婆站在推车后面，不断的搅动着手上长长的筷子，似乎是在陶里煮面一样。
肉菩提微微看了那筷子几眼，因为那筷子的模样有些像锥子，好像是金属锻造而成，并非寻常人所用的木筷。
那老婆婆的神情极为认真，哪怕肉菩提走到了木车前，她依旧低下头，专心致志的煮着面，似乎除了这一锅面，眼前已经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嗯？”肉菩提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探起头，她突然很好奇，想知道这老婆婆到底在煮着什么面，竟然让她如此的忘乎所以。
只是这一眼望去，肉菩提却忍不住瞳孔收缩，因为那蒸汽弥漫的锅里哪还有什么面，那分明就是一条条煮熟了大筋，被筷子搅动的微微转了几圈。
“小姑娘，饿了吧？”罕见的，那老婆婆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她冲着肉菩提微微笑了笑，那沟壑纵横的脸颊上，似乎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气质来。
“没、没有。”肉菩提微微的摇了摇头。
就算有，如此不明不白的食物，她也不会贸然去吃，毕竟不知道对方是否在里面动了手脚，若是对方下了什么毒药，那岂不是羊入虎口？而且，这大筋的来历不明，她根本就不知道，这到底是用什么生灵的大筋熬煮的。
“没有？”那老婆婆听她如此说，忍不住神秘的笑了笑︰“既然没有，那肚子为何会叫？”
“这……”暗暗的摸了摸肚子，肉菩提咬着嘴唇，却没有回话。
“怎么？难道怕老婆子在这面里下毒不成？”似乎看穿了肉菩提的心事，那老婆婆笑了笑，忍不住摇头道︰“这世上的毒，老婆子我都吃过，但是没有一种，比万丈红尘更歹毒的，你可知晓，有些时候毒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下毒之人的那颗心，那可是天底下最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能让你不知不觉，却致你于死地！”
“而且，老婆子若想杀人，根本用不着让你吃毒药，只要我轻轻的……”她凌空做出了一个掐着脖子的手势，但这种手势似乎产地出了某种力量，让肉菩提全身骤然绷紧，仿佛在这一刻被什么东西束缚了一样，让她汗毛炸立。
但仅仅是虚握了一下，那老婆婆就放下手来，笑眯眯的看着她。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这老婆婆的话应该不是虚言，毕竟像这种化实为虚的手段，已经不是寻常修士能施展出来的了，甚至在记忆中的那几位众生，都未必能做到这一步。
“前辈，你……”
“不要叫我前辈。”那老婆婆眨了眨浑浊的眼睛，仔细的看了肉菩提一眼，好像在观察着什么东西一样。
被这种目光打量着，好像没穿衣服，整个人都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这让肉菩提有些毛骨悚然。
“不要怕！”那老婆婆笑眯眯的看着她，安慰道︰“老婆子不会害你的，毕竟，我们之间，总算是有些香火情谊！”
“香火情谊？”似乎并不知道老婆婆在说些什么，肉菩提的神色稍稍有些疑惑。
那老婆婆也不解释，而是笑着将锅里煮好的东西捞起来，然后放在了一旁早已经准备好的大碗中。
“给——”小心翼翼的捧着碗，老婆婆将这碗东西递给肉菩提，有些感叹的说道︰“为了还这碗面，老婆子我足足等了九万年，好在，终于可以还清了那碗旧债了！”
后面的话，肉菩提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对方那句“等了九万年”这里，毕竟，一个活了九万年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婆婆，您……”
肉菩提刚想开口问，那老婆婆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将这碗面吃了，吃了它之后，你自然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这碗……面？”微微的皱了皱眉，肉菩提看了一眼那老婆婆递来的大碗，里面堆积着一条条，宛若小拇指粗细的大筋，她并不知晓这筋到底是什么生灵身上的东西，但仅仅是看到这种样子，大概都已经让人提不起胃口了。
“快吃吧，趁热吃，才好吃！”那老婆婆笑眯眯的说着，话音之中，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
而这个时候，肉菩提的神情突然变得恍惚，她机械的接过那碗装满大筋的汤面，在微微的凝视了片刻之后，随后就放到了嘴边。
根本没有用任何辅助的物品，甚至连筷子之类的东西都没有用，那一整碗热气腾腾的面，仿佛入口即化的面汤一样，竟然被她大口大口的吞入腹中，几乎片刻之后，这碗来历不明的面，就已经见了低了。
骤然回过神来的肉菩提，突然发现自己手上拿着一个空碗，而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嘭”的一声，空碗掉落在地上，被坚硬的岩石撞的粉碎，几块瓷片跌落在脚踝上，让肉菩提打了个冷颤。
她用手指伸入喉间，似乎想要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但是试了几次，不光没有吐出任何东西，就连脑袋也变得头昏脑涨了起来。
“你、你……”伸手指着那木车后面的老婆婆，肉菩提朗朗跄跄，随后一头栽倒在地，竟然化出了原身。
看着那条浅白色的蛇尾，老婆婆微微的叹了口气，神色唏嘘道︰“白尾者，女希氏终于出现了白尾者，看来当年的你，终究是布下了一颗棋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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