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神茶
这一日天色还尚早，送走了那名青年男子后，蔡掌柜转身关了店门。没有顾及一些老主顾的抱怨，他从店里拎了一坛酒，揣了两包鱼干，顺了一条腌肉，大概是觉得东西不够，他又翻开一只木柜，在里面郑重的抓了两把蚕豆，放在一只布兜里。
东西准备妥当后，他知会阿育一声，然后离开了酒馆，朝着西头的铁匠铺走去了。
来到铁匠铺的时候，一名满脸胡须的男子正在挥舞着铁锤，用力的捶打着一块条状的金属，烧红的火炉将他的脸颊映的通红，他淡淡的看了一眼蔡掌柜，并没有说话，直到手上的东西渐渐有了形状，他才将金属条浸入水槽，待东西冷却下来之后，又打量了几眼，才放在一边备用。
“时间还没到，怎么今年来的这么早。”他看了一眼蔡掌柜手上的东西，微微皱了皱眉。
每年七月十五这一天，东边的蔡掌柜都会来到西头找他喝酒，这个习惯已经维持了许久，但今年明显早了很多。
蔡掌柜的本名叫做蔡郁垒，他则是被称为神茶，两人是魔阎镇最早的一批住户，早到其他人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很多年了。因为脾性相当，又是无话不谈，两个人的关系自然是非比寻常的。
不过蔡郁垒向来守时，像这种突然提前一个多月的行径，以往的日子里，大概是从未有过的。
“心里不踏实，所以想找你喝酒。”将手上的酒坛放在桌上，他做了下来，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打开。
神茶也不说话，坐在他对面，伸手捻起一颗蚕豆，放在嘴里默默的嚼着。
蔡郁垒低着头，将酒坛的黄泥扒开，然后拆封，露出了沁入脾胃的酒香之气，他抱着酒坛倒了两碗酒水，将其中一个推到了神茶面前。
神茶面无表情的端起酒碗，看了他一眼，然后一饮而尽。
“最近心里有些不踏实，晚上几乎彻夜难眠了……”蔡郁垒一边倒酒，一边微微开口说着︰“就连寻常在酒馆的时候，都是有些微微恍惚的样子。”
“每年你都这样，并不奇怪。”神茶继续喝着酒，微微挑了挑眉。
“今天不一样……”蔡郁垒绷着脸，满是认真︰“我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酒水凑到嘴边，却微微停顿了下︰“是因为新来的那两个人？”神茶抿了一口，将酒碗放下，静静的看着他。
“魔阎镇几百年没有外人来过了，这种穷乡僻壤之地，有什么人愿意来到这种地方呢？”蔡郁垒摇了摇头，颇有些自嘲的说着。
神茶微微迟疑了下，问道︰“你担心，他们是为了那东西而来？”
“或许吧……”他笑了笑，脸上露出苦涩的情绪来︰“毕竟事关重大，若是那两个真的是冲着它来的，整个魔阎镇势必会毁于一旦，坚持了数百年的守护，也将烟消云散了。”
“如果，他们真是冲着它来的……”神茶眯了眯眼睛，杀机四溢︰“那就杀了他们。”
“打不过……”蔡郁垒摊了摊手︰“那两个家伙我都见过，一个很难缠，另一个……深不可测。”
神茶微微沉默，自顾自的到了一碗酒水，挥手一饮而尽。
“魔阎镇，我们呆了多久呢，细细算起来，应该有五百多年了吧，当初这个地方，还是杳无人烟……”蔡郁垒眯了眯眼睛，看着外面微微笑着说︰“我当时还记得，你这铁匠铺外面还有一颗桃树，那是阿康亲手种下的，只是九幽黄泉不适合桃树生长，最后没过半年，那桃树终究还是死了。我依稀的记得，他和我吹嘘的事情，他说这桃树乃是昆虚的幼苗，是天地灵粹，只是，这桃树若真是昆虚的东西，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枯萎死掉呢。”
他脸上带着笑，眼角也勾勒出丝丝皱纹来︰“当年他吹嘘的时候，我是最反感的一个，冷嘲热讽也是不少的，但是那次之后……”他抿了抿，干涩的笑了笑︰“想听，也是听不到了呢。”
“阿康这一辈的后人，只剩下阿乞一个人了吧。”将嘴里的东西咽下，神茶又抿了一口酒。
“那小子，心性倒是不坏，或许是疏于管教，就喜欢干一些偷奸耍滑的事情。”蔡郁垒微微眯了眯眸子︰“原本我是打算让他来酒馆做工，好好敲打敲打他，没想到，他竟然跑到了忘川河边，玩起了守株待兔的戏码。”
“他早先来过我这里……但被我赶走了。”神茶放下酒碗，看了看他︰“这么多年，若是没有你在暗中看着他，以他那闯祸的性子，怕是早就被游魂野鬼吃了心肝。”
“说到游魂野鬼，最近东边可是不怎么太平啊……”蔡郁垒顿了顿，坐在哪里慢慢说着︰“那边有好几个村子出了污秽，据说是一个青面獠牙，背生双翅的家伙。”
“背生双翅？”神茶皱了皱眉︰“是那只五目青刹？”
“倒是不无可能……”蔡郁垒抿着唇说︰“当年它从你手上逃出生天，一直不曾出现在魔阎，想必是受了不轻的伤，如今它若是卷土重来，势必会比当初更加麻烦。”
“我倒是希望东边出现那只鬼怪……是五目青刹。”神茶淡淡的瞥了外面一眼︰“当年的那些恩怨，终究还是要做个了断的。”
“我明天出去一趟……”蔡郁垒想了想，继续说着︰“镇里的东西不多了，要去嶓冢买一些回来，我顺便去东边查查那鬼怪的底细，看它到底是不是五目青刹，若真的是它，势必要早做打算了。”
“东边，还是我去吧……”神茶坐在那里说着。
“镇里还要有人看着，那两个家伙来历不明，还是要留一个人为好。”蔡郁垒摇头说道︰“而且七月十五将至，我不放心它，所以这段时间，你要小心谨慎的盯着魔阎镇，若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我们也好有所准备。”
神茶听了，微微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坚持这种无谓的事情。
而后，两人继续喝着，直到傍晚后，蔡郁垒离开……
……
……
当黑暗笼罩了苍穹之后，天空渐渐多出了两轮弯月，银色的光辉微微倾洒下来，将整个都天地都微微照亮了一些。
被称为阿牛的牛头人走过来了，看着忘川河畔的那道身影，停下了脚步，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不久之前，它还是牛头山上不可一世的山大王，结果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面前的那个青年毁了牛头山，也毁了它以往生活的方向。
仿佛煮沸的锅里撒了一把盐巴，生活在顷刻间变了些滋味，无论是苦的，还是咸的，总归是回不到曾经的那种样子了。
这和它一路上所见到的东西有些关系，和遇到的一些事物也有些牵扯。
因为以往在牛头山的时候，它从未知晓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多，比它道行还有强横无数倍的生灵，无论是忘川河畔的那道身影，还是一路上所遇到的牛鬼神蛇，都样它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来。
“在哪站了那么久，莫非要我亲自请你过来？”
那身影早就发现了它，它微微犹豫了下，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忘川河畔边上，一块巨大的岩石横卧在哪里，那男子坐在上面，冲着一边轻轻拍了拍，阿牛迟疑了下，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稍稍的坐了下来。
“给。”
它微微扔过来一个小坛子，阿牛接过。
它知道这是一种名叫酒水的东西，刚到魔阎镇的时候，它还偷偷的尝过一些，起先有些喝不惯的样子，不过多喝了两回之后，才发现这种东西还是有些妙处的，尤其是睡觉前喝上几口，全身都稍稍变得舒爽了起来。
“阿牛，你知道这条河，为什么叫做忘川河吗？”那男子坐在那里，突然开口问了它一句。
“不知道。”它回答的很干脆，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
“我也不知道。”男子笑了笑，目光看着那雾气缭绕的河面︰“但或许，是和一个人有些关系吧。”
“一个人？”阿牛眨了眨眼睛，目光呆呆的看着他︰“什么人呢？”
“忘川，忘川，谁知道呢。”男子站了起来，提了一壶酒，微微饮了一口说着︰“一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关系，自然也是乱七八糟的。”
“或许……是和一个女人有些关系吧。”阿牛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男子看着它，有些奇怪︰“为什么，会和一个女人有些关系呢？”
“我……”阿牛张了张嘴，坐在哪里想了半晌，脑海之中的记忆一点点理出来，似乎是很久之前听说过的什么事情︰“好像……我听说过，有人在忘川河边听到有女人在哭？”
“忘川河……女人哭？”男子抿了抿薄薄的唇，漆黑的眸子看着河面，凝视对岸许久︰“其实这种哭声，我也听过。”
阿牛听了，有些开心，因为记忆中的东西的确没有骗他，的确是有人听到过这种声音，大概……是在很久以前，只是记忆实在是有些模糊不清了。
男子没有在提起这个，而是站在那里看着远处，似乎在想着什么东西。
阿牛不敢打扰他，只好坐在那里微微喝着酒，不过片刻之后，它听到河岸上游传来了一些动静。
男子显然也是发现了什么，目光看了过去，微微的皱了皱眉。
“去看看？”
他朝着那边走了过去，阿牛也立马跟了上来，走了大概七八十丈的距离，那薄薄的雾气已经阻挡不住前方的场景了。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双手查到袖子里，蹲在岸边看着忘川河中，他偶尔会猛地站起来，然后在河边来回度步，嘴里也会念念有词的在说着什么。
男子和阿牛走过去的时候，那人明显吓了一跳，不过看清楚了两人样貌的时候，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你们俩个……怎么，你们也是冲着彼岸花来的？”他目光稍稍有些警惕，抽着鼻子，就那样站在两人的不远处，浑身冻的瑟瑟发抖的样子。
男子倒是见过他的，这人名叫阿乞，乃是魔阎镇中人，先前他捡到了一些彼岸花的花瓣，在蔡郁垒那里获得了不少的食物，在这种关乎自身的利益驱动下，他又来忘川河畔，做起了守株待兔的戏码，只是这忘川下游的彼岸花本就不多，哪怕日日夜夜站在河边，也未必能窥见那彼岸花的真容。
“你叫阿乞对吧。”男子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阿乞神色更加警惕了，甚至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两步。
男子看着他微微一笑，并未解释什么，也不在搭理他了。
阿乞微微撇了撇嘴，斜着眼睛看了两人一眼，然后一路小跑，朝着上游的方向跑去了，只是他没跑出几步，那雾气升腾的河面上，却突然出现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那花朵呈猩红之色，状如银盘，没有绿叶，一截的根茎深入河水中，在黄褐色的忘川河上微微飘荡着。
“彼岸花！——”
阿乞眸子一亮，也顾不得阿牛和那个男子，直接顺着河畔冲那花朵追了过去，但是花朵却身在河岸中央，以忘川河声名狼藉的名气，还没有人敢渡过忘川河，在河水内摘得那彼岸花。
那花朵一路上未曾停下，静止的朝着下面流淌过去了，沿途并未接触到岸边分毫，阿乞气急败坏的甩了甩袖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彼岸花从眼前溜走，没入了雾气茫茫的忘川河水中。
阿乞咬着牙，狠狠的冲着半空砸了一拳︰“吗的——”
扭头看了那个男子一眼，却发现男子站在哪里神色怔然，如梦呓的呢喃声，在忘川河畔缓缓回荡︰“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原来彼岸花，就是……曼珠沙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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