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余孽 （八）
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地处洛水流域的牛家村，已经被稀稀疏疏的火光笼罩了起来，虚海部的临时驻地之中，虚法圣王坐在停泊在空地的虚空战船之内，目光盯着窗外久久出神。此时，这名太和宫的封疆大吏，实在是有些复杂难明的情绪在心里面。
从一名东躲西藏的黄泉余孽，到隶属太和宫的一代圣王，虚法圣王用几千年的时间完成了惊人的蜕变，如今他正值巅峰，权柄厚重，再加上牧守北海一部，和往日狼狈不堪的样子自然是大相径庭的，哪怕和那些曾经的同门见了，一时间也未必会认出他的身份来。更何况他战功赫赫，为了太和宫立下了汗马功劳，往日出身黄泉道这个污点已经算不得什么把柄了，因此那龙母一口道破他的底细，对于他来说并么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哪怕龙母将消息传了出去，对待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这些东西，他并不在乎，只有当年泾法圣王身死的事情，才是一直让他悬而不决的头等大事。
这么多年来，泾法圣王的死因一直都是个悬案，他不知道耶识摩罗到底施展了什么手段，让太和宫动用了大量的人手也尚未查清楚原因，同样在这件事情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他自然也是希望这件事情一直沉淀下去的，最好永远不要浮出水面。
毕竟当年泾法圣王消失的时候，已经在太和宫掀起轩然大波了，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太和宫还没有出现过这种古怪的事情，且泾法圣王并不是毫无根基的，他有师承、有亲友、有同僚……因此这件事情若是被太和宫知晓，哪怕为了安抚这些人，上面也不会出手保下他，毕竟和泾法身后的那批人相比，他所持的力量有限，根本左右不了太和宫的大局，因此当那封信函突然出现的事情，他就已经明白，事情已经朝着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无论那人有何企图，对待他来说都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虽然信函并没有提到泾法圣王，但是南征北战这么多年，遭遇的尔虞我诈不知凡几，心存侥幸这种事情大概已经极少会在他的心中出现了，所以当察觉到事情有变的时候，他仅仅思量了片刻就已经做了两手准备，能找到这人自然是更好的，若是找不到、或者直接谈崩了，那只好寻一条退路保全自身，至于别人的死活，他大概也是没有心情来理会的。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算不上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但是若无必要，没有谁想让自己变成一堆白骨，所谓事无绝对，大多数人，他们的的立场向来是随着生活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
这样想着，天机营统领玉善已经走了过来，虚法圣王微微收敛起思绪，目光和熙的看着他︰“玉善，伤势怎么样了？”
玉善微微的摇了摇头，舔着泛白的嘴唇道︰“睚眦那一掌虽然厉害，却也没有什么大碍的，只是天佑神将受伤颇重，短时间内，大概是没有办法在动手了。”
“无妨。”虚法摆了摆手︰“让天佑好好修养，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还用不着他出手。”
“属下明白。”玉善点了点头。
“对了……”似乎想到了什么，虚法圣王微微眯着眸子，看着玉善问道︰“梅若海的行踪还没有找到吗？”
“圣王，属下也奇怪这事儿呢。”玉善微微纳闷说着︰“派出天机营的人手到处查找他的踪迹，依然没有什么线索显现出来，就好像……就好像那梅若海人间蒸发了一般！”
“人间蒸发？”虚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想了一阵，才看了玉善一眼问着︰“那……郭松阳呢？”
“白天的时候，有消息传过来，说他在昙中平原出现过一次，玉衡亲自带人搜素那片地方，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了。”
微微沉默了一阵，虚法突然开口︰“一会儿你传消息给玉衡，郭松阳这人，若是能活捉，尽量不要下杀手。”
“呃……”玉善微微一愣，却也下意识的点了点︰“属下……明白了。”他微微迟疑德说着。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虚法看着他稍稍迟疑的样子，微微开口问着。
“是有些事情。”玉善舔了舔嘴唇︰“先前您让我查的东西，倒是有些眉目的样子了。”
“哦？”虚法微微有些意外，这次他带来的神将自然都是他的亲信，尤其是玉善和天佑神将，一直被他视为左膀右臂，否则也不可能将情报司交给玉善来掌管，先前那封信函的事情，他曾经交代玉善派人查查有没有可疑的人，毕竟任何事情都有迹可循的，那人将他引到这里，想借他之手剿灭黄泉道，自然不会是没有因由的，他吩咐玉善详查这一路上所出现的高手，尤其是和黄泉道有些恩怨的，更是要重点排查，这种大海捞针的行为虽然未必顶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得多，如今果然有收获送上门来了。
“圣王，属下派了大量的人手排查方圆千里所出现的陌生人，然后由天机营和大罗州的据点将情报汇总，最后整理出了一份名册，经过十几个命理师的筛选，发现其中一个的嫌疑最大……”玉善这样说着。
“为什么他的嫌疑最大？”虚法圣王皱了皱眉问。
“因为这人的道行大概是有些厉害的，最重要的是，他和黄泉道嫡脉那个叫苏鱼的女子有些关系。”话语微微顿了顿，他才继续说着︰“原本这人最开始出现在白云城的，底细不明，但是出手过几次，大概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那时候，太和宫在大罗州的情报据点就已经有些察觉到这人了，他们曾派人详查过这人的过往，但是却被一个人压了下来。”
“太和宫的情报据点隶属西海，难道是西海部的人？”虚法若有所思。
“是西海部的白虎神君……”玉善点了点头说︰“他似乎与这人有些交情的样子，甚至在白云城住过一段时间。”
“白虎……”虚法眯了眯眼睛︰“我回太和宫述职的时候，倒是见过他一次，这人和长生大帝有些关系……对了，先前有传闻，普陀会的大势尊似乎在长生大帝手上吃了亏，应该就是在白云城的时候吧。”
“是的，当时阿弥叛出普陀会，大势尊亲自出手，才引来了长生大帝。”
“这人与白虎有些关系，而白虎又是长生大帝的人……”虚法喃喃自语的说着一阵，他坐在那里，眉头突然拧成了一个川字︰那道是长生大帝发现了什么，故意派人试探我？
刚想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毕竟长生大帝那等人物，若真的是发现了什么异常，直接出手擒住他便可，倒时候详细审问，哪怕有这陶陨遮掩天机，在长生大帝面前也保不住露出什么马脚来。
“与黄泉嫡脉有些关系，然后又在附近出现过，的确有些可疑。”虚法点了点头︰“那人现在在哪里？”
“那人在千里之外的宁源镇，到现在，也一直没有插手这件事情的意思。”玉善这样说着。
“那个叫苏鱼的人呢？”虚法问着。
“原本，这人的确只是一只小鱼的，要不是黄泉印突然出世，她未必能进入太和宫的视线，不过，那日黄泉余孽还有其他人在洛水河畔大战过后，她应该是被王远之他们掳走了，不过王远之和陈诏言已经伏法，左……”微微看了虚法圣王一眼，玉善直接忽略掉这个名字︰“呃……就剩下郭松阳尚未找到踪迹了，所以综合来看，这人要不是被郭松阳藏起来了，就应该是被人另一伙人掳走了，按照她自身的道行来看，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并不大。”
“嗯。这个苏鱼……”伸手在文案上点了点，虚法微微想了一阵，才说︰“这人一定要找到，毕竟关乎黄泉印的下落，可是马虎不得的。”
“属下明白。”玉善点点头。
“至于宁源镇的那个人……”虚法皱了皱眉︰“你派人盯紧他，待抓到郭松阳和苏鱼之后……我亲自会会他。”
“属下……”
玉善刚刚开口，突然天摇地动，整个虚空战船竟然剧烈的摇晃了下。
“怎么回事？”虚法站起身子，目光陡然望向了窗户，那里有火光冲天而起，弥漫在视线的尽头，将夜色的下的天边染成一片昏黄的颜色，黑暗中火光透出一丝殷红，让人看不清端倪，只能看到一道巨大的轮廓犹如山岳般席卷而来。
“圣王……”玉善面色变了变，微微咽了口吐沫︰“那东西……似乎是洛水的那只龙龟！”
“龙龟？”似乎想到了什么，虚法微微眯了眯眸子，目光冷厉的望了过去……
……
……
与此同时，郭松阳浑身是血，被一大票人围在了昙中平原的一处原野之上。
玉衡手握黄金锏，横眉冷对︰“郭松阳，你最好束手就擒，否则王远之和陈诏言就是你的下场！”
“他俩死了……”郭松阳笑了笑，却并不感到意外，他虽然不像其他人一样与太和宫打过交道，但是太和宫清剿魔道妖人的手段，他向来是有所耳闻的，先前四人一直抱成一团，自然是想合力逃出对方的围追堵截，不过，从烈河车一战四人被分割开来的时候开始，郭松阳大概就猜到了这种下场，合则生，分则死，除了对方有意放水，否则在太和宫的追捕下，想逃出生天绝非易事。
他一路突围，从山林之中逃出，甚至冲破了昙中平原的封锁，但是太和宫的人紧追不舍，最后还是被他们围在了这个地方，尤其是对方领头的神将身手不凡，他与对方单打独斗尚不能占据上风，在加上前锋营的人前后呼应，他腹背受敌自然是被对方一直压制着，不过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本性，他看着玉衡，冷冷的笑了笑︰“你们这么多人打我一个，可谓胜之不武，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你们就不怕天下英豪耻笑？”
“耻笑？”玉衡摇了摇头，轻描淡写的说着︰“只要将你干掉，有谁还会知道这个事情呢？”
“你……”郭松阳眯了眯眼睛，然后突然笑了笑︰“呵呵！激将之法，不怎么管用呢！”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尴尬。
“郭松阳……”玉衡微微舔了舔嘴唇︰“我统领前锋营这么多年，围杀的魔道妖人不知凡几，知道吗，在太和宫，上面的人下达了命令，他们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嗯，只要我们不是蓄意屠杀平民，连监察院那些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对我来说，言语之类的东西已是无用，所以你要想逃离这里，还要看你有没有那种本事了。”
“心存侥幸的心理，都是不切实际的。”
深吸口气，他铁塔般的身子站的笔直，杀机四溢的笑着说︰“既然如此，来吧！让我看看，你太和宫的人又有没有本事，将我留在这里！”
“自寻死路……”微微冷笑一声，玉衡举起黄金锏遥指郭松阳︰“前锋营听令，全力……”
“轰隆——”
乌云压盖，雷声突然滚动了起来。
玉衡皱了皱眉，目光朝着天空望去，有炙白的闪电交织在一起，恐怖的压力不断溃压了下来。
“哈哈——总算没来晚！”
郭松阳也是愣了下，目光微微看向天空。
那云层中，震耳发聩的声音传递了过来，一道黑点出现在苍穹之上，玉衡细细看去，那黑点竟然是太和宫的虚空战车，他咬了咬牙，目光冷厉︰“什么人？胆敢阻挡我太和宫办事！”
“狐假虎威的东西——”
那声音冷冷的响起来，紧接着，一道身影从战车上窜出，一时间，虚空银蛇乱舞，有成千上万道闪电从天空中倾泄下来，将视线笼罩的炙白一片，几乎下一刻，轰隆巨响从原野中传出，大量的火光冲天而起，夹杂着惨叫声与一股焦糊的味道，开始弥漫开来。
全身微微有些麻痹，玉衡强忍着不适飞上天去，但是一道恐怖的枪芒刺破虚空，眨眼间就出现在了视线的范围之内，他瞳孔收缩，手臂径直一崩，黄金锏在顷刻间就迎了上去，金铁交击之音骤然而起，恐怖的力道传来，玉衡大骇，“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甚至连身子都不由得重重砸落在地。
“轰——”的一声，一片焦糊的大地被砸出一个大坑，玉衡紧紧的握着黄金锏，虎口都微微有些崩裂了起来。顾不得思考什么，他翻身站起，如临大敌的盯着那道魁梧的身影，待视线落到对方手持的金属长枪的时候，顿时微微一愣︰“森罗枪——铁狂徒！”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倒吸了口凉气，眸子瞪的溜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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