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众生道
昏黄的光芒从西边笼罩了下来，让瓦片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余晖，层层叠叠的剪影交错在一起，房屋的轮廓已经并不清晰了，空旷冷清的街巷里，两道身影从建筑的阴影处走了出来，脚步轻缓，神态从容，在青石板上徐徐的走了一阵，两人最后停在了一间在市井上看似很寻常的酒馆门前。
伸手推开木门，酒馆之内空无一人，这两道人影站在门口只是微微的打量了一番，身形却并未停留，径直的朝着酒馆后院走了过去，那酒馆的后院原本是苏鱼住过的地方，一栋三层高的阁楼耸立在那里，门前种满了花花草草，院落内有颗干枯的老树，那老树的树下做着一个女子，长发白衣，容貌脱俗，隐隐于天地相合。
楚轩和杀生取义来到这里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神色都是微微的有些意外︰“啊弥——”
“你来了……”
那女子盘坐在树下，一尘不染，对两人能找到这里仿佛早有预料，她眨了眨如水的眼眸，就这样淡淡的看了过来，神态祥和，从容不迫，丝毫看不出传闻中那个凶恶乖戾的样子。
“吗的——这女人有古怪……”杀生取义皱了皱眉头，盯着树下的那个女人，双目神光涌动，想要看清楚那女人的虚实︰“嗯？你是谁？”杀生取义瞳孔收缩，脚步已经本能的迈出去，那女子却并未理会他，目光一直盯着楚轩，甚至那张超凡脱俗的脸上都微微露出了一丝亲切的笑容︰“你来了……”
“呃……”
杀生取义扭过头，发现楚轩也是同样的看着她，目光古怪，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一样，两人微微的对视了一阵，眸光在半空中交织在一起，微微沉默了片刻之后，楚轩笑了笑，竟然径直朝着那个女子走了过去。
“嗯？成仁？——”他出手拦住了楚轩。
楚轩看了一眼杀生取义，摆摆手︰“无妨。”他走了过去，在那女子面前停了下来︰“啊弥？”他微微问了句。
那女子看着他，睫毛抖动︰“以前，是有人这样叫过我。”
“喔……”楚轩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现在叫什么？”
“嗯？”女子眨了眨眼睛，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努力思考一样︰“啊弥。”她略显迟疑的回答。
“啊弥？”楚轩认真的打量了她几眼，沉吟了片刻之后，在她面前微微的坐了下来︰“这种情况，你持续多久了？”
“大概……四百多年了吧。”
“哦，那倒是比我久很多。”
“那你呢，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呢？”
“我？一年吧，或许两年，谁知道呢……”
“神智有过不清晰的时候嘛？”
“有过……你呢，能看见什么？”
“灰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呢……”
两人坐在那里，清晰的对话传了出来，并没有去搭理旁人，杀生取义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嗯，这种画面很诡异，大概……就是两个神经病凑在一起，以一种志同道合的姿态在相互交流着病情……
“你相信宿命吗？”楚轩认真的看着她。
“我相信宿命……”啊弥认真的想了一阵，才说︰“但宿命可以更改。”
“哦？怎么说？”楚轩饶有兴致的问着。
“事物的衍化需要机遇和缘分，是为因缘，若是没有因缘的话，事物就会消失了，这即为“空”，所以因缘是存在的，世界万法都是因缘和合而成，没有独立自性，并不真实。因此诸法因缘而生，命运自然也是因缘生法的，不好的命运可以借著因缘而加以改变。”
“因果？”楚轩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并未完全认可︰“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局限。”
“嗯？”啊弥微微眨了眨眼睛︰“这又做何解？”
“比如……”楚轩伸手指了指天︰“它衍化天地万物，并非虚无，自然有实体，同时它又超越有形物质之外，永恒不灭，乃是宇宙诸天最终的归依之所，天地万物都按照它的轨迹兴衰交替，因此你的因果，未必超脱出它的永恒规则之外。”
那啊弥听了，秀眉皱起，微微盯了他半晌。
楚轩也在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变得僵持起来。
“咳咳！那个……”杀生取义捂拳咳嗽了一声︰“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正常一点？”
楚轩微微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你的因果大道是从因果轮里面悟出来的？”
“嗯。”
那啊弥点了点头，嫣然一笑，随即她素手摊开，一团虚无的七彩光轮凌空漂浮，宛如一轮太阳般耀眼，这一刻，楚轩和杀生取义的目光都被那因果轮吸引了过去，双目精光闪动，仿佛想到从因果轮里面看出什么。
这因果轮乃是普陀会的至宝，来历已经不可考证了，这么多年下来，因果轮一直存于大势尊的手上，自然也是没有人敢深究这因果轮的底细的，不过世上也有传言说，这因果轮有着看到过去未来的神异能力，虽然以讹传讹的成分居多，但是辩证的来看，这因果轮能力怕是也不可小觑的。
“——因果轮果然是和你融为了一体。”楚轩突然说了一句。
啊弥没有意外，神色平静，微微笑了笑说着︰“世间虽然多有缪传，但这因果轮推衍天机的能力的确不俗，那大势尊持有它多年，自然是推算出了一些成果的，其中就包括了他的成道之基。”
“哦？”楚轩恍然︰“和你有关？”
“嗯。”啊弥脸上笑容不减︰“我小的时候，他假扮道人哄骗我父王，暗中却将因果轮幻化成一魔胎打入我娘的腹中，后来我和因果轮神祗交融在一起，神智也早就不受自身的控制了。”
“那你是怎么摆脱因果轮束缚的呢？”楚轩继续问着。
“大概……是因为一个人吧。”啊弥眸子清亮，仿佛在发光一样︰“种善因，得善果，因果循环，辗转相续，有人种了恶因，自然有一天会得到恶果。”
“哦？”楚轩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微微想了一阵，方才明白了几分︰“一个女人？”
“嗯。”啊弥坦然一笑，并未掩饰。
“咳咳……”楚轩看了一眼身旁魂游天外的杀生取义，方才扭头说着︰“那大势尊的成道之基本就在你身上，你还夺了他的因果轮，这下你的麻烦大了。”
“我的麻烦，似乎从来都没有少过呢。”啊弥笑了笑说着。
“这倒是实情。”楚轩微微一笑，目光看着她︰“对了，那天晚上你在我百草堂外面抓的那两个人？”
“他们啊……”啊弥伸手指了指︰“他们在这里呢。”
伴随着话音落下来，“轰——”的一声响起，小酒馆所在的空间突然发生了褶皱，斗转星移，事物变迁，金色光芒霎时间蔓延了过来，杀生取义面色一紧，脚步迈出，半边天地都微微变了颜色，一大片黑色的漩涡包裹了天地，黑色巨龙不断在上空盘旋，那金色与黑色的分割线在楚轩和啊弥之间衍生了出来，将这间院落分割成了两种不同的颜色。
楚轩却是面色不变，目光微微盯着啊弥身后的那片场景，那是一片荒芜的世界，金色的砂砾布满大地，没有人烟，抬眼望去一片金色，散发着一股格外圣洁的气息，那大地尽头有一座巍峨的大山，通体弥漫着金色神光，那山巅之上坐落着一间破败的庙宇，两个光头男子站在庙门前，双手合十，神色庄严，正是那夜渺无音讯的公孙长和释十三。
“吗的——这是什么状况！”
杀生取义嘴角抽了抽，神色古怪的看向那里，楚轩也是眨了眨眼睛，神情微微的怔了怔，那两人身处的场景，早就已经超出两人的意料之外了。
“呃！这个……怎么回事？”
楚轩眯了眯眼睛，手指指着那里，开口问着啊弥。
“他们是自愿跟着我的……”啊弥微微站了起来︰“我和大势尊之间因成道而起，自然也会因成道而终，我离开普陀会，自立门户，这两人当为我护法。”
“自立门户？”楚轩眨了眨眼睛，神色微微有些奇怪。
“他加持在我身上的道，自然不是我想走的道……”她微微望向天空，似乎处于了一阵特殊的状态︰“我愿立下宏愿，建立一方净土，广度无边众生，成就无量功德……”梦呓般的呢喃声捉摸不定，在这片天地间缓缓传递开了，那片金色的世界都仿佛升腾了一般，光芒在不断涌动︰“这才是我要走的道，我称呼它为——众生道！”
“轰隆隆——”
那话音刚刚落下，天地都微微变了颜色，漆黑的云层遮掩了苍穹，雷霆呼啸，闪电交织，那漫天血雨漱漱落下，掀起了阵阵腥风，仿佛有鬼神在哭嚎！
“吗的……”杀生取义脸色微变，大步走了过来︰“这家伙在找死，快走，离她远点——”他拽住楚轩，两人身子飞快的倒退。
两人的身形刚刚离开这片空间，那天地的上空突然就塌陷了一道口子。
“啊弥——”
如魔神般的颤音霎那间响彻苍穹，朝着四面八方飞快的传递出去，那虚空受到震动，发出剧烈的颤鸣，视野在摇拽，一大片苍穹突兀是裂开，无数道缝隙凭空衍生，仿佛连天宇都要塌陷了一般。
“吗的，大势尊来了——”杀生取义望向天空，微微咬了咬牙︰“以大欺小，连脸皮都不要了！”
“他的成道之基在啊弥身上，两个人的命运早就交织在了一起……”楚轩凝视那片天宇︰“原本走的是一条路，现在啊弥要反其道而行，与他的道相驳，他自然有所感应，哪怕因果轮都遮掩不住的，为了成道……”他微微眯了眯眸子︰“有些人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的。”
“我似乎感觉到你是在指桑骂槐……”杀生取义瞥了他一眼说着。
“呃……”楚轩眨了眨眼睛︰“想象力蛮丰富的嘛。”
杀生取义撇撇嘴，并没有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下去︰“趁着大势尊穿梭虚空通道还未显露真身，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你怕他会对你出手？”
“只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惹出老头子而已……”杀生取义眯了眯眼睛︰“早晚有一天，我会亲自和他算算这笔陈年旧账。”
“嗯。”楚轩微微点了点头，赞道︰“有志气。”
“滚——”杀生取义咬了咬牙︰“你还不走？”
楚轩摇了摇头︰“用不着的。”
“嗯？”杀生取义疑惑的看着他。
“应该有人会拦住他的。”他伸手指了指天︰“若是任由他将啊弥抓了回去，那位神祗之子的算计……岂不是都化为乌有了。”
“轰隆隆——”
似乎印着了楚轩的话，苍穹之上一只金色的大手印轰碎了一片天宇，又迅速的缩了回去，那天宇大片大片的塌陷了下去，半边天际都变得漆黑一片，令人窒息的压力从天空之中溃压下来，犹如巨浪滔天，那城仿佛一叶扁舟般，随时都有可能被浪潮淹没。
这个时候，白云城的上空，一只巨大的朱雀虚影漂浮在那里，另一侧，察觉到了异样的白虎神君也飞身赶了过来。
“朱雀——”
“白虎。”
“怎么回事？”白虎神将立于朱雀身旁，眨着眼睛问着。
“有人在虚空通道里交手。”朱雀微微皱着眉，目光望着苍穹︰“是窥见“众生”的人物！”
“众生？”白虎愣了愣︰“哪方势力的？”
“猪猡殿和普陀会。”朱雀看了他一眼，微微解释着︰“我在南诏国的时候收到了消息，啊弥叛出普陀会，大势尊亲自出手在找她，这里面似乎还涉及到猪猡殿里的那位神祗之子。”
“交手的那两个人？”
“应该是大势尊和婆魔天。”
“嘶……”白虎倒吸了口凉气︰“这群家伙，他们想撕毁太和盟约吗？”
“这么多年，又有几位会去遵守那张废纸？”朱雀看了他一眼，微微的叹了口气。
“呃……”白虎神君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么说啊弥也在白云城内了？”
“能惹动大势尊亲自动手，应该是这样了。”
“这下，麻烦了……”
“的确，麻烦了。”朱雀神君微微看着那边虚空︰“我刚才已经给我父亲传了道讯，但是他远在深渊，怕是没有那么快，能赶得过来的。”
“长生大帝？”白虎神君怔了怔︰“有必要吗？”
朱雀摇了摇头︰“若是这两位放开手脚……”她面色凝重的深吸了口气︰“以防万一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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