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 昌吉2
凌家候在大门外,翘首盼着他们归家。
一下马车,阜安飞扑上来,凌铛没料到阜安又长胖了不少,硬生生被他往后撞退。
“四姐姐!”
得亏凌淮充当了一堵肉墙,凌铛才不至于撞车辕上头,她揉着阜安肉嘟嘟的脸蛋,无情嘲笑他,“小七啊,你真该减肥了。”
凌岑手臂勾搭着凌淮脖子,几乎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全吊凌淮肩颈,“等你俩好久了,怎么才来啊?试试我新学的绞术。”
哥俩身高差得有点大,凌岑死挟着凌淮,令他走不动道,凌淮直往一边推开凌岑凑他跟前的脸,说:“不想躺大门口就赶紧撒手。”
“有本事你自行脱身。”凌岑死缠着他。
凌淮挣不开,无奈轻叹,一抬眼,见到凌静被她婆婆杨母搀扶着跨上门厅,扫了凌静一眼,先跟杨母打招呼,“杨伯母。”
今日的凌静没以往打扮得精致,脂粉略施,钗环寥寥,衣着宽松,鞋底平薄,眉眼婉约平和。
她眼下这副状态,凌淮曾于上一世凌铛身上见得,阿铛那是初脉出身孕,颦笑间皆与平素有别,通身萦着特有的一种温柔。
凌淮低眸一扫凌静腹部,当即心领神会。
“三姐……”凌铛隐约觉得眼下的凌静给她刮目相看的错觉,来回将凌静一阵打量,又去打量护她如犊子的杨母,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于脑中,当即脱口出声,“你有了?”
“嗯。”凌静颔首,柔柔一笑。
凌岑撒开凌淮,笑嘻嘻接话:“四姐姐好眼力,已经快两个月了。我当舅舅了!”
想到杨甘那副流里流气的浪荡样,凌静更是说一不二的行动派,凌铛当即觉得他俩新婚几个月就怀孕,实在见怪不怪了。
一回家,凌铛找上凌岑,在疾已院子里赤手空拳对招。
凌淮立于檐廊下,身侧站着疾已,凌淮说:“三姐夫生得高大,三姐肚里的胎儿不会小,劳烦你平日里多费神三姐饮食,再让大姐把三姐接回家里照料,少卧,多走动,胎儿不能养太大,难生。多找个产婆上家里贴身服侍。”
“我省得。”疾已侧目看他,“五少爷渊博。”
凌淮笑而不语,他实在谈不上渊博,只因亲身历经过。
前世阿铛怀上时,他亲舅舅秦邱曾提到过他生母怀他时,因自身骨架娇小,而腹中胎儿太大,险些难产。
秦邱枕于房顶,望着天边明月,粗砂着嗓音说:“南国的姑娘娇媚似水,惹得北域的男儿魂牵梦绕。我娘当年住淮岸浣纱,我爹年少轻狂,于外出游历时对其一见倾心。后来南北起战事,爹行兵打仗攻入南国,便在南国一个小村里救了个姑娘,那姑娘名唤月娘,就是当年淮岸浣纱的姑娘,她后来就变成了我娘。”
“娘生我时因腹中胎儿太大而难产,胎儿保了下来,她变作一弯新月高高挂,爹一夜白头,还打小就哄我,说是被我活生生气白了头。爹偏心闺女,我姐及笄三年都不肯许人家。岂料一朝撞入帝王眼,一顶小红轿,抬入宫苑高墙。她盛宠不倦,仍旧淡泊如水,不争不抢,却还是逃不开权势纷斗。短短几年,又作一弯月牙上梢头。”
“初一是娘,初二是姐,她们都是月,我们是太阳。熹微晨光可同见日月东西向,待日渐上竿头,月再难觅。”
秦邱对他说:“南国的姑娘好似天上月,看似眼前人,实如镜花水月一场梦。齐淮,北域的土地贫瘠,养不好那等如水似月的人儿,你好自为之。”
可谓一语成谶。
凌淮遥望院里打斗的凌铛,此时她双脚踩地,重踏出一个圈,但见渐起黄叶纷飞,她稳立在圈内,裙摆翩飞。
凌岑收掌敛势,亮出一口白牙,笑道:“四姐姐,你输了。锦衣玉食徒长一身膘,生疏了吧。”
老太太不让她舞棒弄棍,日常只能去马场跑马松下筋骨,几个月下来,拳脚确实生疏了不少,她不服道:“比赛马,来么?”
“不来不来。”凌岑骄傲得鼻孔朝天,他慢悠悠伸出食指,朝她摆晃,“赛马你更赢不了我。宫学骑射是要考核的,我向来夺一甲,跟你拿来解闷的骑术可不一样,奉劝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一大家人团聚一桌,说说笑笑用完午饭。
凌淮单独找上凌静,询问家中近来发生的事。
“宁家拢共来了几次?”凌淮问她。
“往家里递了不少次拜帖,一次都没见,却搁私下里堵了大姐好几回,话里话外要谈合作。”凌静绣着婴儿小帽,“对了,此前宁三公子在绩昌曲镇娶的妻子,前不久病死了。”
“病?”凌淮拢上扇子,“可知得了什么病?宁家可不会娶一病弱妻子过门。”
凌静缓缓拉出针线,“丧事办得急,不曾停灵,当天晚上就抬上了山。”
凌淮把玩着扇子,开开合合,扇面提字掩合又展露。宁家的事变得扑朔迷离,他思索良久,摸不到头绪,问:“上一世有这出吗?”
凌静蹙眉细想,“宁三当初入仕不久,便娶了谢闾的二女儿谢芝。寻常跟她聊天,只听说家里有个贴身丫鬟抬了通房,并未传出有什么亡妻。”
凌淮起身,来回踱了一圈,说:“去年宁家向李观棋下了一道追杀令,当夜被我们抓个现行。不久,便传出宁三病重,宁家忙着给他觅医寻药,就此罢手。可这一年多,没得到宁三痊愈的消息,反而还丧妻,更是仓促办了丧,你说这其中,是否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凌静停下针线活,凝神仔细往前思量,“宁家当初急着要大姐去冲喜,而宁三还曾被断言命不过十六,冲喜那年,宁三年方十五,该是时日不多,所以才有冲喜这一出。”
“大姐跑了,另找了一个顶替。”凌淮回忆今生初见宁三时,他那时的身体状况,脸色苍白了些,精气神挺足,瞧着不像是将死之人,“冲喜当真如此灵验?”
二人对视一眼。
凌淮低笑:“我宁可相信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凌静蹙眉:“什么灵药这么邪门?非得拿人命入药?”
凌淮提步往外走,“问问阿岑不就知道了。”
找到凌岑时,他正挤在门厅瞧热闹,身侧的凌铛端着碟瓜子花生,看得津津有味。
凌家大门口堵着家丁小厮,哄嚷间传出女子破空的尖利嗓门,隐约见得凌琼和疾已并肩站在门外阶上。
“出了什么事?”凌淮询问。
凌岑回他:“有个女的,自称是二哥未过门的妻子,拿着定亲信物,吵着要见二哥。”
恰好凌静找了过来,一听这话,步子一怔,忙身上前。
凌淮侧目看她,二人对视一眼,眸中同时闪过一抹恍然。
二嫂。
绩昌曲镇郑记铁匠铺,郑铁匠的独女郑邴素,性格豪爽,不拘小节,臂力惊人,自会拿勺便会敲铁打刀。
“大姐姐,快快请她入内。”凌静扬声向外喊,围堵门厅的家仆听到她出声,一致让出一条道。
正对门口的郑邴素当即见到凌静,她焦急不耐地神色顿时化为惊喜,扛着一麻袋家当,三步做一步跑进门,热情唤道:“三妞儿!”
郑邴素生得壮实,不同于时下一般女郎,她肤色如麦,一身粗布麻衣裹着围裙,腰间挎了一柄弯刀,头戴一方玫红包巾,脸盘子圆润,笑时有个深酒窝,里头盛着福气。
“郑姐姐。”凌静由着她拉着自己来回转着打量。
“几年不见,三妞儿都长成大姑娘了,我差点没认出来。”郑邴素猛地一顿,“哟,还怀上了?几个月了?哎哟喂,谁这么好福气,娶了我家三妞儿。”
郑邴素性子热情,待人真诚,还是自来熟,打心眼里把凌家当自家,打量完凌静,又一把逮住搁凌静身边护着的凌铛。
好一阵上下左右的端详,嘴里赞叹不绝,“这丫头谁啊?不会是四妞儿吧?咋养的?咋一下子变这么俊?以前咱俩待一块儿,都说是我爹养的幺妹子。”
一旁的凌岑见状要溜,没来得及,祝罗英眼疾手快拽住他后领子,单手转过凌岑正身,打眼一瞧,当即扬声大笑,“这么猴,眼角一颗美人痣,指定是六小子,错不了。你送我的那条蛇我还养着呢,前几年闹饥荒闹瘟疫,硬是没舍得吃。”
她扫到凌铛身后的凌淮,抬手拍他肩膀,手劲儿大,拍得凌淮溜斜肩,她乐呵呵地说:“五小子都长这么高了,都快成大小伙了,长这么俊,讨姑娘喜欢咧,书念得咱样啊?小七呢?怎么没看见?那会儿见他还是个奶娃娃,如今该四岁了吧?”
郑邴素探头向里瞧,终于问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二哥呢?不在家?”
凌岑揉着被郑邴素扯衣领勒疼的喉咙,说:“二哥在外打仗。郑姐姐,我怎么不记得你跟我二哥订过亲?你不会是见我家有钱了,巴巴找上门讹我们一顿吧?”
祝罗英眉毛一竖,叉腰,当即提了嗓门说:“我怎会讹你们?当初我好不容易说服我爹同意这门亲事,你二哥还收了我荷包,跟我说好回去就让李姨上门说亲的,谁知李姨出了事,婚事就这么耽搁了。”
她眸光微闪,似有泪花。她利落抬手抹汗,却是从鼻子往额头上抹,顺带抹去了泪花,她一甩手,接着说:“我在家专等了他三年丧满,一直等不来,这才四下打听你们家下落,知道你们搬去了榆州上赋,我立马收拾了包袱赶过去。谁知道你们又搬了家,几下打听,才知道你们搬来了京城。这不,租了头炉子,连夜赶了来。”
听到她说的话,凌铛惊诧又佩服。
古代交通不便,车马劳顿。她一个年仅十八的大姑娘,孤身一人,由穷乡僻壤一路横跨多少州郡县城,吃了多少颠簸,耐了多少风吹日晒,才能平安抵达京都,光是付出行动,都得积攒多大的勇气去动身,其中又花了多少毅力坚持。
凌琼拿眼神询问凌静怎么安置郑邴素?
这姑娘可是位牛人,别说是古代了,她这千里追夫的精神,搁现代也是头条新闻勇气可嘉。
送上门的媳妇,凌锋要是不喜欢,一个处理不当,那可就是烫手山芋啊。
凌静朝凌琼微点了下头,又忙安抚郑邴素,“郑姐姐你先住下,待过完年,二哥回京复命。你俩的事我们不好插手,等二哥回来,你当面问他个明白。”
“他现下在哪儿?我找他去!”郑邴素拎起麻袋准备要走。
凌静牵着她往里去,说:“边疆驻军重地,闲人免进,你去了二哥也不好见你。不急,留下来养得漂漂亮亮的等二哥回家娶你,我可是认定你当我嫂子了。”
郑邴素反倒变得扭捏,她扯了扯衣角,吞吐道:“那,这,这多不好意思啊。还没嫁过来,哪能住进来,会不会给你家招闲话?”
“就怕闲话不够多呢,”凌静笑着打趣她,“拿闲话捆了你,免得到手的嫂子飞了。”
安顿好郑邴素,佩詹卿上屋里作陪。
凌家大小挤进凌琼屋子议事。
凌岑先问出了声,“她真是二哥心上人?”
凌静含笑点头,垂下的眼睫掩藏了眸子里的悲凄。
上一世郑邴素也是这个时候找上门,二哥凌锋没多久回京,他二人仓促成婚,倒是没想到郑邴素能生养,一胎就是俩儿子。
二哥凌锋奉出大半生忠心护守边境,北震北域,西征西疆,开疆扩土,与亲人聚少离多,以万千将士的性命换来南国盛世太平,到头来却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蔺夷隆明面上力保凌家做样子,背地里下绊子置死地。
昌隆五年冬月,二哥凌锋阵亡,尸骨无存,郑邴素把两个儿子托付给了大姐凌琼,三尺白绫挂上梁,紧跟了去。
不曾想,来年春月,宁家被指证谋朝篡位,挂上前朝余孽的名头,几经周折,延期又延期,依旧判了满门抄斩。她被软禁后宫,束手无策。
她那两个侄儿自此下落不明。
蔺夷隆啊,她怎能不恨!
帝后情深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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