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筹码!学习做一名成熟的帝王!
乾清宫。
小皇帝还在津津有味地看《帝鉴图说》,自从杨廷和献上这本书后,他就一直爱不释手。
牟斌再次匆匆走了进来。
“陛下,锦衣卫急报!”
“中山侯将长芦都运使宗钺剥皮实草后,已率军乘船离开天津卫!”
此话一出,正在一旁侍立的陈宽和张永听了,顿时就吓得脸色大变。
剥皮实草,那可是酷刑中的酷刑啊!
而且,这是太祖高皇帝最常见的祖制。
太祖高皇帝还有一条常见祖制,那就是后宫内臣不得干政!
是以当他们听说汤昊把人剥皮实草了,这心里面很难不多想。
朱厚照闻言一愣,满脸茫然地看向张永和陈宽二人。
“你俩干嘛呢?”
随即他又看向了牟斌,神情凝重地追问道:“野人真把那宗钺……剥皮实草了?”
“真剥了皮实了草!”牟斌神情同样凝重,“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整个天津卫的百姓共同见证,就在宗钺府邸门前!”
“此外,先前汤侯还下令,灭了宗钺满门,将其子宗文因淫虐女童判决枭首,当场枭首示众!”
灭了满门,杀了独子,还把人给剥皮实草了!
听到这些话,朱厚照脸都快绿了。
不是野人你不能这么玩啊?
你他娘地,一放你出去,你就放飞自我了是吧?
那朕现在可怎么办啊?
小皇帝急忙上前,从牟斌手中接过锦衣卫的密报。
这不看还好,一看朱厚照更加生气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野人汤昊去了天津卫后倒也没有大开杀戒,而是一直藏匿在长芦盐场里面,跟那些灶户盐丁同吃同住,这叫做了解民间疾苦。
然后就是掐着时间点,等待朝廷来人,等户部尚书韩文和右都御史屠滽过去,再提前将长芦运司官员,包括都运使宗钺在内全部押到长芦盐场煎盐煮盐接受改造。
事情到了这里,其实一切都是按照汤昊和小皇帝的计划在进行。
此次汤昊带兵离京,第一步本就是长芦盐场,或者说第一个目标本就是盐政!
先前借助叶淇变法一案,汤昊和小皇帝强行压制文臣缙绅,要求恢复纳粮开中旧制。
这是为了九边军民考虑,更是为了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考虑!
开中开中,当年太祖高皇帝设立这开中盐法,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减少朝廷供给九边的损耗,让渡出一部分食盐利润给商贾,让他们输粮到边以充实边塞之地,继而带动边塞军镇的发展。
好好的策略,因为官场腐化吏治败坏,最终难以施行。
然后小皇帝的亲爹,大明中兴之主,弘治皇帝大手一挥,直接支持叶淇变法,改纳粮开中为纳银开中。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这个中兴之主带着大家一起赚银子!
九边军民的死活无人在意,从皇帝到公卿全都争先恐后地杀入了盐场里面谋取利益!
所以,运司日益糜烂。
所以,官员不愿前往运司就职。
所以,大明财政收入一年不如一年。
汤昊和小皇帝强行恢复纳粮开中旧制,但这必须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对盐政改制。
各大运司里面充斥着不计其数的贪墨之徒,你就算恢复了纳粮开中旧制,又有什么意义?
到时候盐商辛辛苦苦地把粮食输送到了九边军镇,然后拿着盐引去盐场却换不到食盐,那这制度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所以,在这之前,必须要先解决运司盐场的问题!
汤昊此次带兵离京,其中一个目的,就在于此。
朱厚照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前面做的都很好,野人克制住了心中杀意,一直按计划行事。
直到后面,刘大山夫妇被泼皮无赖凌虐致死,小囡囡也被泼皮无赖掳走,送到了宗钺府邸,汤昊这才彻底发狂,调兵封锁了整个天津卫,然后直接杀到了宗钺府上。
后面,就是如同缇帅牟斌所说,中山侯将宗文枭首示众,将宗钺剥皮实草,还灭了宗府上下满门!
看着这锦衣卫的密报,朱厚照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其他那些倒好好说,毕竟宗钺贪腐受贿证据确凿,其子宗文的恶行也是有目共睹,就算文臣缙绅找他这位皇帝陛下闹,那朱厚照也浑然不惧。
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野人汤昊动用了《大诰》!
他不但用了《大诰》,他还按照《大诰》法令,当众将从三品的长芦都运使给剥皮实草了,那这下子麻烦可就真的大了!
《大诰》这东西,朱厚照不但了解,他还读过很多次,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他甚至都能够背出来!
说实话,哪怕是朱厚照读这《大诰》,都觉得很是离谱。
里面那些严刑峻法,根本就不适合作为断案决狱的法令!
你比如“官员贪腐六十两及以上者,剥皮实草,凌迟处死”这一条,可能实现吗?
根本不可能的好吧!
其他暂且不提,就说现在这满朝文武,哪个屁股底下干净啊!
别说六十两了,这些个朝臣没有贪腐六千两以上,那都对不起他们的身份地位!
诸如那些个大小九卿,那更是万两银子随便得随便花,钱财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面,有的是人争先恐后地给他们送来钱财!
他朱厚照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
难道将这满朝文武全都按照《大诰》法令,剥皮实草,凌迟处死?
不现实,也不可能!
还有一个离谱的地方,这《大诰》鼓励百姓入京告御状申冤,甚至支持百姓以民缉官,直接把官员给逮捕……
朱厚照每每读到这儿,他都有些难以想象,自家这位太祖爷,小时候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会在做皇帝之后,对贪官污吏那么痛恨,以致于制定出如此离谱的措施!
百姓入京告御状也就罢了,现在宫门口还设置有“登闻鼓”呢,只要有人敲响,皇帝救必须召集满朝文武上朝,然后当众审理这场冤案!
但是你让百姓缉拿官员,这是什么行为啊?
这是藐视官府,藐视朝廷,降低朝廷的威信,鼓励百姓造反啊!
正常百姓受了委屈选择告御状,那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不乏有一些刁民抓住这《大诰》的法令,故意挑战官府朝廷的权威,那这大明朝廷还怎么统治天下臣民,不是彻底乱了套吗?
百姓对官员保持敬畏之心,对朝廷信任拥戴,这才是正常的运转模式。
所以,自从太祖高皇帝之后,大明王朝的历代帝王,都在动用各种手段降低《大诰》的影响力,致力于让天下百姓忘记这本太祖高皇帝的著作法令,土木之后文臣缙绅把持朝政,更是直接将《大诰》给取缔掉了。
结果现在好了,中山侯汤昊横空出世,在天津卫手持一本染血《大诰》,将从三品的地方大员给剥皮实草……
这满朝缙绅以及他们背后的士绅得知了,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偏偏这天杀的野人,还要他朱厚照立刻对盐政改制,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一时间,朱厚照也犯了难,愁眉苦脸地看向了面前的几个心腹。
“大珰,缇帅,伱们有何看法?”
陈宽闻言神情一滞,选择了低头不语。
牟斌更是实诚,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而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本账簿。
“陛下,这是汤侯命人连夜送回来的,称是长芦盐场的真正账簿,撰写者是那宗钺!”
账簿?
宗师撰写的账簿?
听到这话,朱厚照急忙伸手接过。
然而只是粗略翻看了一遍,这位大明皇帝就气得呼吸急促,满脸涨红,咬牙切齿的地冷笑连连。
“好啊!”
“真是好的很啊!”
“朝廷竟然只拿了一半收益,剩下拿一半全被这些贪官污吏给瓜分了!”
“这还是在长芦盐场,在朕得眼皮子底下,他们是怎么敢的?”
小皇帝当然愤怒,他也有理由愤怒!
因为这些可都是朝廷的银子,都是他这位大明皇帝的银子!
先前群臣还一直哭爹喊娘地哭穷,他这位大明皇帝想做什么都没钱,连为了练兵都要自己和汤昊想办法筹措军费,一刀砍向了他那两个亲舅舅,搜刮了人家的家财!
结果现在倒好,朝廷为什么没钱,国库为什么空虚,现在终于找到源头了!
正当这个时候,一名小宦官匆匆走了进来。
“陛下,元辅大人、天官大人、总宪大人求见!”
一听到这话,朱厚照脸色都变了。
呵,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吗?
朱厚照眼中寒光闪烁,冷声到。
“告诉他们,朕今日身体不适,不见!”
小宦官支支吾吾地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陛下,三位大人说了,他们今日一定要面圣,否则就跪在门外不走了!”
哦豁,来硬的了!
小皇帝气得一脚踹翻了案桌。
“朕说了不见!”
“皇上三思!”
始终沉默的陈宽,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若是现在不见这三位,那满朝缙绅会认为,汤侯所做的一切,皆是陛下授意,届时只怕更是会沸反盈天!”
陈宽毕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老太监,所以他很清楚小皇帝现在应该做什么。
“那你说朕现在该怎么办?”
朱厚照怒道:“朕现在恨不得将这满朝缙绅全都砍了,看到他们都觉得恶心!”
“张口仁义道德,闭口家国大义,背地里却干着这些侵占国利的事情,真是恶心死了!”
陈宽闻言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尽一下“政治盟友”的义务。
“皇上,这本账簿,是汤侯让人连夜送过来的!”
听到这话,朱厚照顿时一怔。
“大珰,此话何意?”
“皇上,汤侯这么做,是在逼迫士绅缙绅割让出更多的盐政利益给朝廷!”
“汤侯将长芦都运使宗钺剥皮实草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汤侯并未动其他运司官员,难道这些官员没有贪腐受贿吗?”
“当然不是!他们少说都贪腐了千两万两,按照《大诰》法令,这长芦运司官员从上至宗钺到下至经历判官全都该被剥皮实草,可汤侯只是将宗钺一人剥了皮,这就是汤侯的智慧所在!”
“汤侯已经给陛下留足了与文臣缙绅谈判的筹码,陛下不要忘了,除了这长芦运司,还有其他五大运司的官员正在回京述职的路上!”
“这本账簿,还有这些运司官员,就是汤侯帮陛下争取到的筹码!”
此话一出,朱厚照惊得豁然起身,当即恍然大悟。
“那野人怎么不直接告诉朕?”
陈宽这一次选择了避而不答,只是意味深长地开口道:“中山侯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
确实是用心良苦!
朱厚照不蠢,他要是再反应不过来,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汤昊之所以不说,是希望朱厚照自己悟出来这些道理,是希望朱厚照慢慢学会成长,成长为一名成熟且合格的帝王。
不要遇到什么事情都只会发怒生气,或者全部听从汤昊的建议行事,这样他迟早都长不大的。
想到这儿,朱厚照又看向那本《帝鉴图说》,一时间眼眶都有些发红。
学会做一名成熟的帝王,这是汤昊一直在教他的事情,从始至终,从未改变。
现在这局势,说得更直白一些,野人之所以要剥那宗钺的皮,之所以要动用《大诰》法令,究其原因还是在帮他朱厚照树立帝王威信!
现在带兵在外的中山侯汤昊,就是他朱厚照放出去的一条鹰犬,谁都不知道这条鹰犬下一刻会咬到谁身上!
那么,想要明哲保身,就必须割让出足够的利益,还给他朱厚照这位大明皇帝!
盐场运司就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以往这食盐利润,等同于是朝廷只拿了一半,各方势力分润剩下的这一半,而生产食盐的灶户盐丁则是沦为了牛马牲畜!
先前这各方势力到底分走了多少,从中谋取了多少利益,皇帝并不知道,朝廷也不知道,灶户盐丁更没资格知道!
现在,中山侯汤昊就是凭借这《大诰》法令,凭借他手中的兵权,直接让朝廷让小皇帝知道了这盐场真正利益,那这分配份额自然要变一变了!
野人这是强行逼迫这些势力向他朱厚照低头俯首,割让出一些盐政利益啊!
否则他这条鹰犬不介意去六大盐场全部走上一遭!
想明白了这一点,朱厚照心中顿时就有了底气!
满朝缙绅又如何?
朕有野人汤昊,无惧任何宵小!
“传召三老觐见,赐座!”
片刻之后,首辅刘健、天官马文升、总宪张敷华联袂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各自落座。
刘健直言不讳地开口,目标直指汤昊。
“敢问陛下,汤侯为何会动用《大诰》?”
“从三品的地方大员,竟直接被当众剥皮实草,天下官员缙绅只怕都会寒心啊!”
马文升也叹了口气,出言表明了立场。
“陛下,《大诰》不可取,法令太过严苛,不适用于当今!”
张敷华紧随其后,沉声道:“陛下,国朝自有《大明律》及相关辅律成例,《大诰》所昭示的严刑峻法,的确不适合当今国情!”
说白了,三位大佬都是因为《大诰》来的。
这个先河,真的不能开!
那《大诰》里面的严刑峻法,没一个人受得了!
贪腐六十两及以上之人,剥皮实草,凌迟处死?
你这还不如杀光整个朝堂算了!
就算你真有这本事,杀光整个朝堂,那你总得再提拔一批文臣缙绅吧?
皇帝只有一个皇帝,你一个人怎么维持大明王朝的正常运转?
然后人家贪腐了六十两,你再剥皮实草,凌迟处死?
没有这样做帝王的,太残暴了啊!
朱厚照手握筹码,神情淡然,语气平静。
“汤侯只是剥了宗钺一人的皮,长芦运司的其他官员,全都交由韩文处置,这难道还不够吗?”
听到这话,三位朝堂真王顿时一怔。
他们隐隐猜想到了什么,可是还不敢确定。
刘健深深地看了小皇帝一眼,试探性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小皇帝将长芦盐场账簿扔了过去,倒是没有对三人发怒,语气很是平静。
“今后盐政利润,朝廷要七成,灶户盐丁得半成,剩下那两成半朕不会过问!”
朱厚照笑眯眯地开口道,宛如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七成这个份额,真不算少了。
他爹弘治皇帝因为王恕改制一事,最后顶不住压力,选择了退让妥协,只拿五成就算不错了!
这七成盐税收入,将会是小皇帝和汤昊操练新军的保障,没有钱粮练个锤子的兵。
至于灶户盐丁拿半成,这是汤昊的建议,朱厚照选择无条件相信汤昊,毕竟那些灶户盐丁的日子过得着实凄惨了些,他这位皇帝君父每每想起也不好受!
剩下那两成半,就是分润给各方势力的,水至清则无鱼,就算血洗六大运司,最终结果还是会回到先前,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贪腐。
三位朝堂巨头接过账簿一看,顿时就被干沉默了。
他们还是不太能够习惯,跟皇帝陛下用这种方式交流。
这就好像在谈什么买卖一样,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铜臭味道!
他们可不是什么商人,而是正儿八经的硕德老臣呐!
“三位爱卿,朝廷拿七成,灶户拿半成,这是朕的底线!”
“汤侯下一个目的地,朕其实也不知道,他可能去其余五大盐场,也可能不去,所以三位爱卿最好尽快做出决定!”
三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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