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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武照画饼


弥漫着暑气,墨香和木息的暗色阁楼中,沉浸在木架和泛黄账册前的徐有功蓦然回首。

盏盏摇曳灯芒,照亮武则天面容,头戴黑色布帽,尊贵面容一览无遗。

“武……天后……陛下。参见……陛下……”

徐有功长指抓着书行礼,那轻扣书页的指甲划出细微的声很快又消失。

虽过中秋,仍是酷暑。

阁楼闷热,徐有功长袍系的一丝不苟,但看起来清凉,让人觉得心情平顺。

徐有功就没那么平顺了。面前站着被他状告的人,还是天后,突然出现,他手足无措,低头不敢看,于是,错过武则天展露的一丝笑颜,稍纵即逝。

“起来吧。”伴随武则天的话,徐有功才起来,额头少许挂着薄汗,看一眼武则天,又迅速挪开视线。

武则天人至四十,却芳华不减反增,因身着青衫男儿装扮的缘故,脸庞一览无遗。

徐有功目光低垂,正又看她窄腰间束着蓝宝石腰带,掐得腰不堪一握,赶紧再低头,是云锦色长靴,也是小巧美丽,那是跟他的三妹截然不同的女扮男装,他恍惚明白为何太宗先帝给她取名武媚!

明明都已经是男儿装了,仍旧……美得不可方物。

徐有功手中的账册被拿走。

武则天拿着书册,几经翻了翻,道:“你都看到了,农户所占田地本就不多,赋税又重,如今是天时地利,若遇天灾人祸,很有可能就出卖土地,衍生至逃亡,天灾不可避,只能祈求风调雨顺,可人祸——”

书册合上的瞬间,武则天眼底杀意凌冽:“如此恶毒的计策,设计侵占农田,他们必死。”

徐有功抬起头来,尽量只看武则天的眼睛,还是喉结滚了滚才道:“那陛下为何不尽早出手制止,以至于多少无辜百姓惨死!”

武则天与昏暗中回眸看他:“你说呢?”

空气中陡然弥漫着一股谁也看不到的气势,气息,像是在对抗,而徐有功俨然是败的那个,他退下来,道:“臣该说的,都在上过了!”

说完,他莫名觉得憋闷。

只一段时间不见,武则天好像换了个人,或者说是……更成熟霸气!

之前见面,她的神佛贵气中带着慈悲,哀求,如今多了层威慑和难以言说的压迫以及……杀伐。

武则天语调冷下来,“看来徐爱卿以为,这计谋是武媚娘,能做得到的吗?”

徐有功抿唇,低眸,无话,但无话就代表了某种默认,心中却补充:“知道不阻拦,没差别。”

不想武则天竟话锋又一转,柔和下来:“其实我都知晓,你此番并非状告与我,这只是你的手段,想要查案,而我来找你,你知晓我的目的么?”

徐有功有些诧异看她,但仍旧是看了一眼就低头,道:“天后陛下或许……没有那么了解臣。”

还没想好怎么说,又或者想好了,他不敢说,武则天却忽然从袖中拿出一个新的册子递给他道,“爱卿看一眼,这些,是许敬宗勾结胡族党派,侵占土地兼并,拉官僚豪绅的记录。听闻上官仪不给你看卷宗,本宫是特地来告知你,七年前的案子与许敬宗有脱不开的关联。”

徐有功瞬间皱眉,“果然是他……”然后低头,看着胸口摁着的那本书还有武则天的手,像他如果不接着,武则天就要一直摁着。

武则天接着道:“你也果然知晓,只是……现下,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徐有功一把抓过书,又后退半步,目光深沉峻冷,“所以,天后陛下您这又是过来让我——忍?”

说的有些烦,因为让查的也是她,让忍的,还是她!

武则天别开脸道:“你先看。”

徐有功深吸一口气,打开看,看完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竟敢勾结……可……我大哥不可能是内奸!”

“陛下知道。”武则天答的很快,说完眼神有些惊,随即改口:“相信上官宰相也跟你说了一些,但远不如天后陛下这里给你的消息来得更多,许敬宗动摇国之根本,卖国求财,罪无可恕,但是……还是那句话……等本宫通知,本宫既然敢于告诉你,就是相信你,你可别让我失望。”

徐有功反复捏紧了双拳,呼吸多次才道:“方才天后陛下说,陛下也知道……是皇上……知道我大哥是冤枉的?”

“有些事……你以后也会查到,但不是眼下,眼下,一如之前本宫说的,本宫仍旧无法给你明面上的支持,但是暗中可以协助,你有需求,还可以找林如海,他是本宫的人。”

最后这句话亮出来,武则天轻轻微笑,但徐有功惊愕了,他有想过元理有身份背景,也想过林如海是些江湖门派,从没想过是武则天。

徐有功觉得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掉进了某种陷阱中,果然——

“元理他是……”一开始就安排好推动案情?

徐有功没问,但武则天低垂眼眸似乎已经印证了某种事实,不过她等徐有功低下头惊愕的时候,又补充道:“元理他自己却不知道是为国家效力,林如海却是知晓的。”

徐有功脑子里还没有构思明白一切,看向武则天,质问:“他们到底是谁,我的意思,是什么身份,门派?”

武则天没有隐瞒:“你可听过,李淳风和袁天罡。”

徐有功眼眸发亮:“元理是从……李老前辈?”

武则天纠正:“不仅如此,还有袁天罡。”

徐有功惊愕不已,以至于忘记了与武则天对峙案件,他本就喜道,对于李淳风如雷贯耳,早年便想要拜访,“老前辈对星相、数、易,历算、阴阳、道,是全才……那便难怪元理如此厉害了。那李前辈如今在……”

武则天摇头道:“李前辈在专心撰写《乙巳占》要做气象著,袁前辈年纪太大,在为《推背图》进行推敲,注释,他们还要与李前辈合著《太白会运逆兆通代记图》,若是有生之年还有机会,我会让你和元理都去见一见。”

徐有功听到此处忍不住先拜谢,一码归一码,袁氏也属大唐最著名的术数师,其易学造诣也非常深厚,更为堪舆学鼻祖之一,他和李前辈的堪舆城建理论对城市建设也产生重大影响,徐有功却又不明白:“为何他们会……”

武则天垂眸,竟苦笑:“为何他们会帮本宫吗?以后……有机会我说与你听。”

最后一句,徐有功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忙道:“天后陛下注意分寸。”

这样你我,你我,实在是不合适。

他后退,冷静下来,皱眉道:“天后陛下,若是照此说来,您还是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做。”

武则天眼看徐有功迅速冷脸也跟着恢复冷态道:“是,本宫是没有做,因为永业田,口分田只要可出售,那么,土地买卖就会一日盛行,

“不必本宫说,你也知晓,农业是一个国家的基础,历来如此,

“本宫在感业寺出家时,便深切感受过土地律令的重要;

“太宗当年设下的土地增册与以往的均田制大为不同,让出家修行的僧尼也分有田地,可这是为了巩固全国战后的经济,

“不想日子好了,国家安定,官僚,贵族的混账们也开始为自己的子孙‘存钱’,从开始买卖少量的土地,到大肆兼并,如今的均田制早就不是当初,国有土地被大量私有,买卖受售,钱货两讫,我与陛下和两位大师都推论过,长此以往,不久的将来,大唐将……无地可授。”

徐有功恍然大悟:“所以,天后陛下铺垫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袁,李,两位前辈,想要表示,这才是您袖手旁观的理由?”

武则天被戳中,面不改色,重复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徐有功直起腰来凝视她道:“我是不是还要夸一句陛下做的好。”

徐有功说话什么时候这么难听了?

武则天皱眉,竟发现许多自己在朝中可以用的伎俩,对徐有功似乎没有用,真诚都没有用的那种没用,“徐有功,你……”

徐有功抬手奉还许敬宗的罪状,暂止了这段对话:“不说这,那么敢问,长孙大人,褚大人是犯了什么罪,要被流放,生死不明。”

武则天有一瞬慌神,很快眼神坚定:“这件事,只有一个说法,是在为未来铺路。”

“哧。又是这样,”徐有功别过脸,“您别这样讲,再一会儿又朝着两位前辈拉拢,臣这里,就一种说法,触犯法律者,按罪,或屈膝,或伏诛。”

徐有功凝视武则天一句句说完,楼梯口崔玄就要冲上来让武则天一个眼神逼退。

“你还真敢什么都说。不过也好……”武则天半分不意外,眼眸闪烁,“你这在审我武照啊。”

徐有功没说审,也没说不审,只淡漠背:“《唐律疏议·贼盗律》定:强盗及杀人案时,知情者,当告不告,杖六十。

“《唐律疏议·捕亡律》定,追捕罪犯时,请求人助时,其人力能助之而不助者,杖八十。

“诸杀人案,告而不救者,杖一百;闻而不救者,减一等。力势不能赴救者,速告随近官司,不告者,亦以不救助论。杖一百。

“天后陛下,您自己说,该多少?”

徐有功心里给她算过了,一百杖,足足打死的那种。

武则天表情凝固。

徐有功冷冷看向她那张凝固也美艳绝伦的脸。

美丽又如何?如果敢见死不救,就打到神仙都救不活。

徐有功面无表情,武则天毫无征兆跪下:“这些罪,劳烦徐大人记劳,日后案件结束……武照,前来领罪。认罚,伏诛也好,杖责也好,律法来算。”

徐有功愣住。

他耿直,他维护律法,一心为民,但……

真真武则天跪下,他反而脑子里掠过去一念:武则天真就要被打死活该吗?

“天后陛下,是以退为进,逼迫臣给您跪下吗?”

徐有功跪了。

可他心口有一股气,散不出来,还是那句——

“真正的罪犯才该跪在这里……陛下,为全局考虑……起吧陛下!”

徐有功从未处理过这样的场面,只能战术性地后退。

阁楼里的两个影子交错,恍惚……跟夫妻对拜似得。

武则天缓缓起来了,看着避她如蛇蝎,跪远了的徐有功,忍不住赞赏——

“你果真是我和陛下都中意的,倒是有些事,想提前与你商议,方才你所言的长孙大人一派,并非因为他们与我作对,而是他们门阀势广,陛下与本宫想要将来扶植庶族上位,

“若要广开门路给平民上来,首要的条件就是先把王谢门阀党派之流,全逐出朝廷!

“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没有遭致赶尽杀绝,只是他们自己……罢了,你若身在朝中便能知,本宫与陛下的处境,或者他们的处境。

“长孙家的关陇集团和他们的依附者,早瓜分了胜利的果实,他们所占农田,财富,也不计其数,整垮他们,也是短暂有地可以分发给农民……腾出位置……”

这说的就徐有功全不知说什么。

好话……全让武则完了。

她就没错。

徐有功还跪着,她没错,他当然要跪着,但是心里又不甘心,直到武则天再次走向他,主动扶起来他道:“起来吧,你放心,本宫在这个位置一日便会为国一日,本宫还和陛下设想了,创立武举、自举、试官等多种制度,让出身寒门的子弟有一展才华的机会,到时,需要你的辅佐,徐有功,你可别辜负我们的信任!”

徐有功再次后退,“天后陛下,男女授受不亲,您离臣远些。”

虽然武则天的一番言论让徐有功心中的雾霾散去些许,甚至,看到前路灿灿亦辉煌,可徐有功心里就是闷闷的,仔细想了想——

上次吃这样的亏,还是上次。

于是,徐有功再次战术性继续退了几步,对武则天道:“昔日,孝公许商鞅,平分天下。曹操指前方,望梅止渴。臣无法辨认,陛下是否也在与臣画饼充饥。”

帝王权贵之话,能信几分真?

面对信任崩塌,武则天也只能叹气,“都是自作孽。”顿了顿又打起精神来道:“徐有功,本宫有一句话你绝不会反驳——

昭昭天理,恢恢法网,齐佑盛唐,光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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