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唐律和奸
铁炉前,老四血流如注,气若游丝,原本喊打喊杀红了眼的兄弟也是愣住,连忙扶住他,可他只是看徐有功——
“徐大人……我,我犯了罪,我……承担后果。我也只是一时失手……我自裁!你让我哥哥们……入朝……”
老四说完闭眼,可是老大直接道:“大人不必为我们担忧,依唐律,家中有刑者,不可入朝为官。我们……做别的也是一样可以为国为民尽心尽力……”
徐有功从开始就觉得张家老大能担当重任,如今眼看他维护律法而包容老四更是赞许,“谁说你家中有了?他不是领养的么?”
霄归骅也是说:“他都弑父了,张家难道还要他?”顿了顿,“当然,他如果不是你们家的,也就……没有弑父,只是一时失手……”
霄归骅说的也很复杂,徐有功扫她一眼,没话,随后,转身往外,“我就当这案子没来过。张家的老父亲……是真自缢。”
走到门口,老大喊住了徐有功,没说话,只是礼拜,徐有功还礼后又道:“等我调令,哪儿都别去。”
霄归骅也是走过去:“这给你防身。”
“虫……吗…”张家老大有些蒙,但还是接住,霄归骅道:“放在身上,有人要害你,能捕捉到杀气,会第一时间跳出来保护你。”
老大接了,老二老三跟出来就有些眼巴巴,霄归骅看了一眼徐有功,徐有功点头后,她也分给了他们,这才是告别张家——
下一家。
徐有功翻看手册和霄归骅漫步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霄归骅看得出来徐有功心情不算好,主动道:“二哥哥,其实,我一直以为这世间活到尽头,就是三种人生。”
徐有功转头看向妹妹,“什么?”
霄归骅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释:“第一种,看到的人,都是好人和坏人,也就是说,人世间只有善恶之分,非黑即白。”
“第二种?”徐有功追问。
“全是坏人。”霄归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人在世间活着就是一种坏,比如刚才这家,其实老大没有约束好下面的,下面的老四也怨恨老爹,而老爹也没有及时察觉,都有坏的点。”
徐有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第三种呢?”
“第三种,都是好人。”霄归骅微笑,“因为即是恶人,也有他们善良的一面,也比如刚才的……”
徐有功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以为还有第四种。”
“第四种?”霄归骅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的,都是人。”徐有功坚定地说,“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道路,可能会清高一生,也可能会堕入深渊。但无论如何,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路要走……”
霄归骅微愣,“所以,二哥哥一直尊重所有人,包括……罪人。这才是徐无杖的真正意义。”
徐有功看着前方的马,上马才道,“没有无杖的说法,我走到今日这一步,只是愈发确认,都是人生的经历罢了,命运推到哪,从来不是我们能决定……”
霄归骅这次听出了二哥话语中的无奈和感慨,“二哥哥……你以前可从不说这样丧气的话。”
徐有功轻笑,“人都是会变的。快走吧,时间不早了。”
霄归骅看着徐有功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二哥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追求正义的耿直神明了。
这件事让他成长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策马走会儿,徐有功忽然眉头紧皱,“崔玄和元理?”
霄归骅快速道:“他们两个…正在做和二哥哥一样的事情。不过,崔玄选择笼络的是军中的人,而元理则是单纯地跟随而去‘玩’。”
徐有功听后,苦涩地笑了笑:“看来,大哥的算计又开始了……”
霄归骅只是摸摸鼻子,转移话题,“下一户是去哪儿?”
“下一户人家,要远些……”徐有功说的时候打马,穿过外郭城,准备出城。
杀手册记录的很详细,死的都是管理粮食的官职。
如今大唐分管粮食的除了大司农、郡县仓官、粮官和粮食监察使外,还有一些小的特设官职,虽小,可也是负责管理粮食生产和供应,且是位于各个郡县的仓库,死者多是管理粮食分发、粮食收购、储存及监察粮食生产、储存,可以说……聚少成多,也非常重要。
知道的,这是为了农田回归农户手;
不知道的,就怕是以为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是要谋反…
“绕路走吧。”路过大街,徐有功担心会遇到一些不相干的人,霄归骅也明白,随即调转马头。
长安下属的郡县几乎每一个郡县都有受害官员,徐有功最先抵达美原县,抵达死者洪城家,如询问张大人一般,徐有功道明来意,洪家人倒是全程陪着,配合。
只是事发久远,人也早下葬了。
洪家人口少,只有洪城的妻子和洪家老母亲。
老母亲眼睛瞎了,寡妇孤母的,徐有功有意和妻子保持距离,但霄归骅看了看躁动不安的虫子,过去和徐有功说,“她有了身孕。”
徐有功有些淡淡喜悦,至少,洪家有后。
左右邻里人探头探脑,徐有功观察到,自己不便跟洪妻询问,便是跟霄归骅交代,自己去了一边走访,询问,不想,那些邻人居然个个关门,不跟他说!
徐有功起初以为,是因为官服!
再稍后,霄归骅出来给他转述:“洪大人是被发现死在宅门口,这起案件在美原县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因为,当时洪大人就趴在门口,你的脚下。”
徐有功赶紧挪走,霄归骅故意逗他:“也可能是你现在站着的地方。”
徐有功就不动了,冷冷看她,又不算太冷。
霄归骅清清嗓子:“他的妻子因为怀有身孕困乏,在那夜睡着,据说屋里都被翻空,也据说是因为主屋有光,所以,盗贼没进屋,只拿走了书房桌子上收来的银两就走了。二哥似乎没有问到什么啊?”
徐有功是没问到,他正打算去找地方换下官服,不想仵作主动上门来,“您是……徐大人吧?”
徐有功有些意外,那仵作则是主动介绍,以前曾经去过蒲州,所以见过,也直接给出验尸鉴定结果,“洪大人……是被歹人一刀毙命的。大人,验尸记录都在这里……”
徐有功打开记录,开始以为是杀手干的,毕竟如此干脆利索,可余光又发现仵作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大人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吗?”
徐有功压下不谈,只说:“没有。”
“那您一定要好好查!”
似是别有隐情。
徐有功眯起眼来,前面都发生两起“杀手白拿钱”事件了,是得仔细查一查,避免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也没有询问仵作是不是知道什么,徐有功直接带着仵作和当时的物证一起回去,“那就回去再看一次。”
回去的时候,洪妻没有出门迎客,霄归骅说她不太舒服睡下了,徐有功带仵作进门。
洪宅栋两层建筑,房内装饰简约,地毯厚实,徐有功根据仵作的提示大概能还原现场情况。
走到楼上,霄归骅掀开地毯一处,虫子就争先恐后钻了下去,霄归骅立即给徐有功一个眼神,接着,直接掀开木板……竟是间暗室!
仵作却并不意外的样子,徐有功皱眉,警惕的拔剑下去,这暗室直通一楼隔间,里面——
只有一张大床,木板的隔间外,有几条缝。
从缝隙里竟然能看到……方才的洪妻卧室。
洪妻正在床上,却不是休息,而是翻来覆去,似乎不安。
仵作这时才说,“一定是那个贱人联合奸夫,杀了洪大人!”接着靠在徐有功耳边一通耳语,徐有功皱紧眉头,霄归骅也听到了,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看着缝隙外的洪妻……
徐有功遇到这样的案子也不少,“光是说,证据不够,得再去看看其他证据。”徐有功转身出去,仵作跟随,“县衙的停尸所还能找到线索,还有一处脚印!可以给大人作证!大人稍等!这就去取来!”
小县城距离近,很快笔录和脚印拿来,“现场记录,大人过目。”
仵作递过来脚印,徐有功其实有些欣慰,至少,这边没有官官相护。
记录很详细,徐有功扫了一圈,走向院子里。
“这个脚印是院子里的脚印”,徐有功回头再问:“你记录了,这个脚印在墙边?且只有出,没有进?”
“回大人,根据现场证据和线索,是没有!而且……”那人靠近徐有功说完,徐有功皱紧眉头,虽然他心中对女子总是颇为容忍,尤其是她怀有身孕,可是——
“你能发誓你说的是真的?”
“可以发誓,但是,这个嫌疑人在长安有关系,满美原都知道他和洪妻眉来眼去,大街上都勾勾搭搭,洪城是个老实人,他就只会喝闷酒,下官验尸,事发当天也喝了酒……”
随着仵作说的话,徐有功脑海里忽然划过去那几条缝隙,对着床的缝隙……
“凶器的指纹是谁的?查出来了吗?”
“是……洪大人的。当时我对外说是和歹徒搏斗的匕首,被反杀,但是我猜,他根本是拿着匕首要去跟那个人拼命,然后……那人实在是可恶,您看,匕首柄上留有清晰的指纹。却是……洪大人的!按照多年的经验,必然是洪大人痛苦的抓住匕首想要拔出,但已经……”
仵作低头抹眼泪。
徐有功再把所有的线索过一遍,叹气:“把那人名字告诉本官。这就去找……”有点累的语气,这里竟然也不是杀手?那这还是什么杀手册?根本是冤案册!等等,还是说……
徐有功突然睁大眼,看向霄归骅,“这也是计谋?又是大哥的新的计谋?这册子……”
但霄归骅这次没想到,眨眨眼不太明白:“二哥怎么了?”
徐有功就没说话,问仵作:“那个人叫什么?”
仵作虽不知道他们兄妹在说什么,却是佩服得看着徐有功,从来都知道徐无杖以不畏强权、铁面无私著称,蒲州他远远看过,可接近了才知道,如此刚正不阿。
可越是如此,仵作反而迟疑,似在权衡。
徐有功却明白,再度道:“说吧,什么权力和地位都不能成为逃脱法律制裁的借口!下官也不会说是你告诉下官……”
“不是这么回事,”仵作在这一行见多了生死,更见多了权贵,他好久没有听过这种话,律法根本像是……不存在,许有功这样的太少了,“下官是怕您出事。可使,您的这句话让我点燃了心中的热火!”仵作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起来。他对着徐有功道:“嫌犯是赵梓铭!是一手遮天的许敬宗的外甥,我愿意死证!陪大人去找他!”仵作的声音充满了决心!他本身出身仵作就没找到老婆,老母亲也去世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可不等他介绍,徐有功拒绝道:“不必。地址给我,你是个好官,好好活着,有需要,我会找你!”
仵作一愣,热泪盈眶,徐有功在拿上地址后,就一路带着霄归骅走。
也不用怎么问路,就来到了最繁华的地段,赵梓铭就在酒楼里。
一众衣着华丽、花枝招展的女子簇拥着他,那场面颇为香艳。
仵作说过,这些女子都是赵大人的情妇,关系复杂,常常互相争风吃醋。
在徐有功抵达酒楼后,那些女子起初不知道徐有功是谁,看到赵大人面不改色的喝酒不理人,才是对徐有功个个的出言讥讽,“哪里来的病痨鬼!”
“哪里来的瘦鬼……我们大人可不是谁都见的。”
……
徐有功对这些嘲讽不动声色,只给霄归骅眼神,霄归骅拿出虫,一群蜈蚣出动,直接让女子们尖叫,吓的脸色苍白,该躲的都躲了开。
有两个跑到赵梓铭的怀里,赵梓铭也害怕,一把推开这些女子,站到屏风边,脸色难看的一句:“滚下去。”
酒楼随着莺莺燕燕下去,顿时变得冷清起来。
“徐有功,早听闻你带着个傻子和一个邪师,还真是令人恶心。”面对徐有功的到来,赵梓铭的神情紧张,眼神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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