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裴晏舟的怒气
细雨一点点落在宋锦茵的额发和衣袍,冷风吹得她毫无血色,摇摇欲坠。
客栈后头有马车响起的动静,不止一辆,想来该是其他商户听见这响动,纷纷连夜离开了此处。
没人敢和半夜能领一队带刀侍从的人对上。
宋锦茵亦是仔细听着动静。
因着冷风,她唇瓣一点点地透出乌紫。
只是此刻浑身没有知觉对她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她不会察觉到凉意,只有僵硬。
“世子,后头有不少人已经逃离,可要属下派人去追?”
裴晏舟并未侧头,目光依旧落在宋锦茵的脸上,像是冰冷嗜血的阎王,只要一开口,就能轻易定了他们的生死。
“你说呢,宋锦茵。”
身上的鹤氅落到脚下,男人只着一身玄色锦袍,跟站在前头的宋锦茵一样,任由冷风细雨落在身上。
玄一想劝,却又在瞧见那抹幽暗的目色后闭上了嘴,只下马将鹤氅捡了起来,放回马上。
只是行动间,一道惊恐的念头扫过,让玄一一愣。
世子若是真有一日想让宋锦茵死,他大抵是真能狠下心,但,怕是也会跟着她一起死。
这便是执念,已经入魔且不自知的执念。
耳畔狂风大作。
宋锦茵见他衣袍因着细雨逐渐变深,唇瓣终是动了动。
“世子是来抓奴婢的吗?若是,奴婢已经在这,其他无辜的人,便不用牵连了吧。”
“好。”
大马马蹄动了动,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朝着后头抬了抬手,“带着人去安顿,明日一早回城。”
“是,世子。”
玄一不敢多看,唤来被吓到打哆嗦的小二,领着众人,将马牵去了后头。
客栈外只余下二人的身影,像是要融进这片空旷的雨夜里。
“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说。”
裴晏舟靠近她,目色依旧冷的像冰,“好好说,你大抵也只剩下这一次机会。”
宋锦茵不开口,两人便一直站在外头。
茫茫夜色,唯有身侧客栈里透出的一点微弱灯火,照在她决绝的脸上。
看着她被冻到虚弱发白的脸,裴晏舟心底一阵阵的怒意上涌,但最终只化成了周身的冷寂。
在听见被抓住的山贼中了软筋散后,他调转马头,一路奔波未停。
无人知他心中忐忑,也无人看出他握着缰绳的手有多用力。
他只怕自己寻错了位置,朝着同她相反的方向在疾驰。
直到看见她的那一刻,裴晏舟的惊慌终于消散,可心口却仍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钝痛随着她倔强的神色一点点蔓延开。
不及利刃尖锐,却足以疼到让他连呼吸都需克制。
可谁都别想置身事外。
“奴婢没什么想要的,若是世子大方,不若给奴婢一个痛快。”
“痛快?”
裴晏舟伸手抚上她的脖颈,指尖摩挲颈侧,却迟迟没有用力。
额间隐约有青筋凸起,像是他最后的隐忍。
“宋锦茵,你为何还不明白,想死或想逃,你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本意开春去了你婢女的身份,替你选一住处,替你彻底斩断同柳氏的联系。”
“我想若是娇养着你,大抵会有一段同过去八年里截然不同的关系,甚至往后你若不能有子嗣,我也可以从旁人那抱一个来你身侧。”
“但这些你弃如敝履,既如此,那索性什么都别要了,你就带着你暖床丫鬟的身份,顶着被寡妇丢弃的晦气名头,留在我后院,做一个低贱的女婢。”
“这样卑贱的身份,你如今可满意?”
细雨似乎飘进了宋锦茵的眼中,眼前一片模糊。
裴晏舟用低沉冷冽的声音说出卑贱二字,带着嘲讽和阴郁,极其残忍地打散了她心中筑起的高墙,也打散了她对未来的希冀。
宋锦茵从麻木中清醒,感受着他落在脖颈上逐渐收拢的手,目光漂浮,落不到实处。
她与他之间永远都隔着一座无法跨越的大山。
就如同他所有的退让都只能停留在后院的妾室身份上,而她要的却从来都不是那些。
她盼不被人轻贱的性命,盼哪怕清苦也能挺直脊背的生活,盼逃离那座困了她多年,将她所有的骄傲都踩碎在地的高墙宅院。
他们注定没办法讲和。
“世子几月前也曾这样问过奴婢,还说除了世子妃的位置,什么都能给奴婢。”
眼前黑了一瞬,似有晕眩袭来,宋锦茵稳了稳心神,盘算着周延安几人离开的距离。
“今日世子又说起此事,不若奴婢便要一个世子妃的身份,世子可会应允?”
想象中的暴怒并未出现,只有裴晏舟勾起的唇角,是未达眼底的笑意。
“我若敢应,这位置你可敢坐?”
见宋锦茵愣了一瞬,嗤笑又起。
“就算你敢,你拿什么身份去坐?所以宋锦茵,不必拿这话来激我,今日我既应了你不抓旁人,便不会再让人动手,只是你该知晓,唯有这一次,再有不该有的牵扯,我随时可以让那些人,死在任何一个无人之处。”
“倒是奴婢想多了。”
宋锦茵心口发凉,头脑昏沉,终是在这寒凉天里败下阵来。
可她下意识抬起的手不过在空中停了一瞬,就极快地收了回来,转而扶上旁边的木柱。
裴晏舟此刻很生气,他不会接住她,只会任由她跌落在地上。
可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她不能摔。
“奴婢确实不敢,京都城里想嫁与世子的姑娘,个个家世显赫,娟秀貌美,奴婢如此......卑贱,自是不敢,也不会肖想不属于奴婢的位置。”
最后的清醒停留在手碰到被细雨沾湿的木头上,下一刻,宋锦茵眼皮一沉。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宋锦茵用另一只手抚上小腹,眉眼透着无法抑制的悲伤,像是在告别。
她还是没能护住他。
被裴晏舟拦下,她与这个孩子的缘分,大抵是要停在此处了。
......
裴晏舟从她伸手扶向木柱时便瞧出了她的异样,可那些自嘲的话像是一把剑,刺得他近乎失了分寸。
直到眼前的人无力落下,他才陡然一惊,彻底从怒气中清醒,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为了她失了理智。
而这一慌乱的认知却又被闭眼晕倒的宋锦茵彻底压下。
男人一脚踢开客栈的门,眼底猩红一片,周身透着危险的气息。
被提着上路的大夫还没能喘口气,不敢耽搁,也顾不上一路骑马的心惊,忙踉跄着步子跟了上去。
他偷偷看了一眼被世子抱在怀里的人。
小姑娘脸上毫无血色,唇瓣隐隐发紫,浓密长睫像是失了生气,就这么静静搭在眼睑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意。
瞧着不太好,甚至比刚开始将养身子时更虚弱。
大夫心中微沉。
若是这小姑娘出了什么事,他大抵也难以活着回到府中。
“最迟一个时辰,我要看到她醒来。”
裴晏舟将人抱回屋里,床榻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床褥子,简陋又透着冰冷。
他忍下的怒意又一次翻涌,如墨一般的眸子幽冷漆黑,寒芒四溢。
从来心乱的只有他。
宋锦茵竟是如此厌恶那一切,宁愿过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也要逃开他身侧。
“世,世子,您得先将锦茵姑娘放下,小的才能给姑娘诊脉。”
怀里的人瘦弱得好似没剩下多少重量,轻到将人放下后,还生出了并未抱过她的错觉。
裴晏舟站在一侧,碰过她的手在袖中微颤,可他却浑然不觉,只紧紧看着床榻上毫无生机的人。
似有复杂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同那股怒意夹杂在一处。
他今日竟不顾一切追来,撇下所有,将可能出现的把柄递到旁人手上。
如此的疯狂,失去理智。
裴晏舟此刻好像察觉到了自己真正的心思,可他又清楚的明白,他不能有这样的心思。
他怎么可以因为宋锦茵,一次又一次的破例,去做那些本不应该被他放在心上的事。
他不能再如此,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失了分寸。
这只能是最后一次。
“世子......”
送完火盆和汤婆子后,屋内便只剩下玄一和大夫在旁,裴晏舟看着面前的人一脸惊吓,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不安。
他压抑着怒气,沉声道:“她的身子,究竟如何?”
“世子,锦茵姑娘她,她有了身孕......”
角落里的火盆“啪”的一声响,像是同着大夫的话一起,在冷寂的屋里炸开一片。
玄一倒吸了口冷气,将头狠狠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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