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宴会刚刚开始,公子弦便已醉得不省人事,不仅失态,更是万分失礼。
“当真醉了?”
田齐坐在他隔壁,听到声响转头看去,正好见到公子弦向前扑倒,桌上的碗盘尽被推开,酒盏滚落到桌下,残存的酒水泼洒在地,洇出一片暗痕。
侍奉酒水的婢女走上前,弯腰查看他的状况,不着痕迹对视一眼,一人守在席旁,另一人起身上前两步,俯身恭敬道:“君上,公子弦酒醉。”
林珩打量着婢女,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旋即侧头看向楚煜,道:“我赢了。”
“君上智慧卓绝,煜自愧不如。”楚煜故作惋惜,无需婢女服侍,自斟自饮,三盏饮尽笑容愈盛。
婢女俯身在地,看不到两人的神情,对他们的谈话也是云里雾里。迟迟不见林珩做出回应,她难免心中惴惴,指尖蜷向掌心,额角沁出薄汗。
“君侯,公子弦既醉,不如送出宫去。”国太夫人忽然开[kou]。她手执一柄小刀,缓慢切开盘中的炖[rou],动作优雅,别有一股韵致。
“大母所言甚是。”林珩顺水推舟,召来马塘吩咐两句,后者躬身领命,脚跟一转来至席间。
公子弦浑身酒气,样子烂醉如泥,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马塘没有作势扶起他,而是向两旁婢女示意:“搀起,随我来。”
此举正中婢女下怀。
两人齐声应诺,一左一右拉起公子弦的胳膊绕过肩头,稍显费力的将他撑起来,随马塘走出大殿。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底,智渊望一眼上首,很快收回目光,端起酒盏自饮,状似若有所思。
陶裕也窥出几分端倪,眸光微闪,短暂浮动[bo]澜,很快又归于平静,变得了无痕迹。
雍檀靠近雍楹,亲自为父亲注满酒盏,低声道:“父亲,您以为如何?”
“静观其变。”雍楹平心易气同田婴把盏,始终[bo]澜不惊。
田婴一改平[ri]里的急躁,变得异常有耐[xing]。他饮下盏中酒,持刀切割炖[rou],送入[kou]中大嚼。刀子[cha]回[rou]上,反手抹去胡须上的汤汁,扫一眼消失在殿门后的背影,白眼一翻,嗤之以鼻。
“自作聪明,可笑。”
晋国氏族以凶横闻名于世,但能历经风雨而不倒,迄今立足朝堂,绝对没有一个蠢人。
运气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历数大殿之内,哪个不是火眼金睛,遇事洞若观火。
公子弦自以为得计,实则早被人看穿。碍于不知林珩的打算,不想扰乱国君的安排,氏族们才按兵不动,没有当场揭穿。
蔡欢和卢成位次靠近,身边就是吕奔父子。
四人直觉事情蹊跷,彼此[jiao]换目光,很快做出同样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继续饮酒吃菜观赏歌舞,权当一无所知。
马塘行出殿外,婢女架着公子弦紧随其后。
回廊下有侍人矗立,随时听候命令。
马塘随意招了招手,立即有一人走上前,躬身带笑很是谄媚:“塘翁有何吩咐?”
“公子弦醉酒,君上命送他出宫。”
马塘背光而立,双手袖在身前,下巴向上抬起,样子极是不耐烦。
看出他的态度,侍人眼珠子转了转,讨好道:“夜深露重,塘翁要伺候君上,不如仆走一趟?”
“算你机灵。”马塘从腰间解下一枚铜牌,随手递给侍人,“速去速回。”
“诺。”侍人双手接过铜牌,样子毕恭毕敬。
目送马塘返回殿内,他笑呵呵转过身,看向两名婢女,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当先迈步走下丹陛。
几人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回廊下,一名小奴探头看了两眼,确认人已经走远,提起脚步进入大殿。灵巧的绕过侍奉酒水的婢女,他很快找到马塘所在,靠近后拉了拉对方的衣袖:“塘翁,人出宫了。”
马塘抬手拍了拍小奴的脑袋,塞给他一块炙[rou]:“去外边守着。”
“谢塘翁。”小奴眉开眼笑,带着炙[rou]离开大殿,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马塘行至宝座旁,弯腰附到林珩耳畔,低声道:“君上,事成。”
林珩笑意不减,继续切割盘中炖[rou],[kou]中道:“城门处安排妥当?”
“君上放心,马桂守在城头,定保万无一失。”马塘回道。
“好。”林珩点点头,挑起一块[rou]送入[kou]中。炖煮的火候恰到好处,[rou]汁浓郁,仍带着几分嚼劲。
马塘安静退至一旁,略微低下头,存在感微乎其微。若非刻意留神,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君侯,公子弦今夜出城?”国太夫人不喜晋酒的辛辣,面前早就换了甜汤。此刻正拿起银匙搅动汤羹,视线落在林珩身上,轻声询问。
林珩对此不感意外。
国太夫人耳聪目明,政治嗅觉异常敏锐。宫苑之内,朝堂之上,任何风吹[cao]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区别仅在于她是否有意理会。
“公子弦狡言蒙蔽于我,企图以晋为刀。礼尚往来,我自然要予以回报。”林珩面带浅笑,神[se]坦然。
“君上如何安排?”国太夫人放下银匙,突然有了兴致。
“暂不便多言。”林珩卖了个关子,切下庖奉上的鹿[rou],亲自送到国太夫人面前,“事情顺利地话,明[ri]就会有消息送回。”
“君上有多大把握?”国太夫人愈发好奇。
“十成。”林珩给出答案。
切下一片鹿[rou]送入[kou]中,国太夫人细细咀嚼,半晌后咽下,笑道:“既是这般,我便静待佳音。”
两人说话时,一曲奏罢,晋国舞人退出大殿。头[cha]稚羽的越国舞人踏着鼓点走入殿内,同其擦肩而过。
埙声响起,伴随着笛音,中途加入鼓点,初时节奏缓慢,逐渐变得急促,韵律陡然激昂。
越人能歌善舞,国内亦有巫乐,却不同于蔡国的靡靡之音,也迥异于晋的慷慨
豪迈,乐音旋律独树一帜,神秘、魅惑,甚至透出几分诡谲。
林珩曾在南殿听过巫乐,也见过越人歌舞,今[ri]的乐曲和舞蹈颇为相似,却也有所不同。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舞人腾挪跳跃,舒展双臂,发出奇怪的喉音,称不上悦耳,却格外的吸引人。
认出舞蹈来历,国太夫人神情微怔,下意识看向令尹子非,目光灼灼:“令尹子非,这是你的安排?”
面对国太夫人的质疑,令尹很是无辜,实属无妄之灾。他端起酒盏掩饰,又觉得太过刻意,干脆朝楚煜指了指,实话实说:“实为公子之意。”
两人没有压低声音,几句话尽数流入林珩耳中。
“大母,此舞有何不妥?”看出国太夫人神情有异,林珩开[kou]问道。
“倒也没有不妥。”国太夫人捏了捏额角,突然想要叹气。
“既无不妥,大母缘何如此?”林珩继续追问。
“合卺以婚,舞以相庆。”八字出[kou],国太夫人看向林珩,“此乃越国传统。”
匏瓜分瓢,盛酒饮下,始为婚姻。
为贺佳偶,巫乐舞蹈代代传承。
历代越侯和世子成婚,宴上必有此舞。林珩和楚煜的婚盟史无前例,祭祀、宴饮顺理成章,这支舞出现在宴会上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正因为太过循规蹈矩,才令国太夫人倍感诧异。
她看向楚煜,望入含笑的双眸,只能捕捉一片暗[se]。窥不出太多情绪,便也找不出想要的答案。
“煜仰慕君侯,献上此舞以表心迹。”楚煜举盏相邀,容颜盛极,看似真心实意。
“公子盛意,寡人很是喜悦。”林珩持盏回敬,语气诚挚丝毫不亚于对方。
四目相对,一人眸光潋滟,一人唇角轻勾。
无一分相似的眉眼,幽暗深沉却是一般无二。
“敬君侯。”
“同饮。”
短暂的[jiao]锋,两人相顾一笑,同时举盏,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底,氏族们各有思量,但无一表现在脸上,继续言笑共饮,在乐声中传杯弄盏,于大殿内觥筹[jiao]错。
与此同时,公子弦已被送出宫,抬上来时乘坐的马车。
他装作不胜酒力,一路上低垂着头,被抬入车厢时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公子弦醉酒,君上命送归。”侍人举起铜牌,向甲士展示上面的文字。
甲士确认之后,立即予以放行。
夜[se]下,车奴挥动缰绳,马车疾行而去。侍人转身返回宫内,两名婢女跟随在他身后。
三人行出一段距离,来到一条偏僻的夹道。
侍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猛扑向婢女,探手钳住两人的脖子,虎[kou]卡住她们的喉咙,手指犹如钢箍。
婢女喘不过气,脸[se]涨红继而青灰。脖颈被掐断的前一刻,一人挣扎着拔出头上的木簪,奋力扎向侍人的手肘。
木簪坚硬,尖端被打磨得异常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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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人吃痛被迫松手,婢女不退反进,[chou]出木簪再刺向侍人,簪身扎进他的眼眶,全根没入。
鲜血蔓延过脸颊,侍人发出哀嚎,却被另一名婢女捂住。
两人不顾脖颈上的青紫,合力制住侍人。一人捂嘴,另一人持簪连扎数下,迅速结束了他的[xing]命。
侍人圆睁双眼仰面栽倒,两名婢女不言不语,各持一枚木簪在手,身体前倾,洞穿对方的胸[kou]。
殷红的血如花朵绽放。
婢女的眼中失去光彩,同时倒地气绝身亡。
三人断气后,几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许放行到近前,踢了踢侍人和婢女的手,从侍人身上取走铜牌,示意宫奴上前收敛:“送出宫,和楚间一同掩埋。”
“诺。”宫奴利落抬走尸体,迅速清理地上的血痕。
缪良出现在许放身侧,皱眉看向残留的血迹,[yin]沉道:“终[ri]打雁,险些让雁啄伤眼。宫内梳理几次,竟还有漏网之鱼。”
“魏间藏在百工坊,楚间隐匿宫内。如非君上以公子弦为饵,纵有楚间和魏间的[kou]供,也未必能钓得出。”许放转过身,背对正殿的灯火辉煌,眺望黑暗的夜空,沉声道,“君上算无遗策,终清除祸害。归根结底是幽公不休内帷,使得楚人钻了空子,方才遗留祸患。”
“仰赖君上智计。”对于许放的评价,缪良深以为然。
两人说话时,公子弦的马车穿过长街,来到预定地点,同门客率领的暗甲成功会合。
“公子,请下车。”
门客推开车门,公子弦一跃而起,哪还有半分醉意。
“城门外可有接应?”
“公子放心。”门客让开身,一名同公子弦身形相似的暗甲走上前,换上公子弦的外袍,替代他进入车内,意图混淆视线。
公子弦更换暗甲的外袍,解散发髻以布条束在脑后,醒目的佩剑也被包裹,谨慎负在背上。
“走!”
队伍重现出发,没有返回驿坊,而是争分夺秒直扑城门。
城头上,马桂手持火把俯瞰城下,望见急匆匆行来的队伍,不由得弯起嘴角:“来了。”
队伍行至城门下,甲士例行上前盘查。
“我等是许国商人,有要事离城。”门客在脸上黏贴胡须,身着商人的短袍,递出一枚木简。
木简并非伪造,真实的持有者确为一名商人。但在此时此刻,商人已毙命剑下,商队成员也无一幸存,俱死在暗甲手中,身份被取而代之。
甲士查验过木简,确认无误,当即予以放行。
由于肃州城夜间不闭,队伍出城时,正巧遇上入城的人群。
双方本该相安无事,不料人群中突起混乱,伪装成暗甲的晋国甲士趁机靠近,混入公子弦的队伍,在混乱中下黑手。
“你……”
一名暗甲背部中剑,转过头时满脸震惊。
强忍住剧痛,他拔刀进行还击。不料腰侧又遇重创,另一名伪装的甲士趁机靠近,取走他的[xing]命。
暗甲接连倒下,城内传出马蹄声,紧接着有声音传来:“齐国公子弦出逃,速速拦截!”
声音传至城下,公子弦神情骤变,在门客的护卫下拼命向外挤。伪装的马车和暗甲紧随其后。
冲出城门后,双方没有聚集,而是分别朝不同方向奔去。
马桂居高临下,在火光中看清这一切。
“没想到。”他眉心微皱,随即向身后招手,“通知苍金,公子弦易装南逃,速放信鸟。”
“诺。”
军仆快步奔下城头,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城门处的混乱渐渐平息,人群开始有序入城。
公子弦自以为逃出生天,同城外接应的人碰面,策马扬鞭,向南飞驰而去。
一只信鸟飞过夜空,携带一封秘信,飞向拦截的楚国军队。
楚人本已设好埋伏,只等猎物自投罗网。突然间接到情报,知晓情况有变。来不及从容布置,只能放弃伪装紧追上去。
“去清河下游,公子弦南行必经此地。”
“诺!”
楚甲陆续走到火光下,高于常人的身躯,肩膀和脖颈绘有蛇纹,单耳悬挂金环,在夜[se]下生辉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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