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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至死方归


  热流奔涌,逼得李鹤鸣再度闪避。

  洪坚起速再进。

  低沉雄浑的质问声滚滚而开。

  “李世兄,从二十七岁到如今的四十九岁……”

  “你的长进就只是勾结异族,献祭故乡吗?!”

  面对阖身撞来的高温樊笼,李鹤鸣提纵跃起,反手射出先天暴雨剑。

  此剑出时寂然,飞射数米后骤然爆开,化作数十上百道微型气剑,覆盖绞杀。

  但洪坚昂然不退。

  炎流如虎啸,喷薄狂飙,将所有气剑反推湮灭。

  这一击没有技巧,无非是火行真元的奢侈挥霍。

  晋入先天巅峰后,洪坚经别通畅,十二正经彻底联结一体,大大提升了真元总量。

  局面陷入一边倒。

  巨大的修为差距,导致李鹤鸣在身体素质、神经反射、真元量级与输出功率上全面落于下风。

  仅靠无形气剑技巧上的优势,完全不足以扭转。

  数回合的追逃后,洪坚率先驻步。

  “无形气剑是难得的精妙杀法,远近皆能,变化繁多。”

  他注视着远处喘息不定的李鹤鸣。

  后者额上汗水密布,黑衣被灼烧出多个空洞。

  “可惜你未能完全施展它的力量。”

  洪坚说道,有惋惜之意。

  “如意劲变化有余,坚韧不足。”

  “气剑离体,威力便衰颓。”

  “凭借它,你伤不到我。”

  洪坚语带萧索,撂下最后一句。

  “束手就擒吧。”

  此战胜负,已然再分明不过。

  而洪坚刚刚所说,正是李氏武道众人皆知的缺陷。

  无形气剑以真元为基,气流为质,威力与距离呈反比。

  是故李须陀贴面可断四根玄铁手指,换到十几米外,威力最多能剩下三成。

  “你说得对啊……”

  李鹤鸣定定注视着对手脚下熔融的土地,怔然回道。

  然后他抬头看向洪坚,突地发笑。

  “以气化剑不行,那以身化剑如何?”

  他说着连点三个大穴。

  却是毁伤丹田透支真元的舍身法。

  并指成剑,如意劲活化沸腾。

  “坚哥儿,再接我一剑吧……”

  李鹤鸣爆发极速,比此前快了两成。

  这回,他竟是不管不顾,笔直撞入樊笼。

  在场的几位天人交感霎时看出了李鹤鸣的想法。

  他是要以自身掌臂经脉为剑模,铸出一道不离体的气剑,再贴身爆发。

  相比之前以气为质,此剑威力何止增强五倍?

  【李鹤鸣这是要以命换伤,哪怕死,也要让洪坚见血……】

  公孙实等人心头电闪,出声高喊。

  “躲开!”

  但洪坚没有闪躲。

  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对手踏步飞驰,攻入樊笼。

  李鹤鸣的黑色衣袖高温自燃,拖在身后,好似一双煊赫火翼。

  “也罢。”

  洪坚叹息一声,左手迎向刺来的剑指,右手朝曾经的伙伴胸口全力轰出炎吼。

  刹那后,奔雷撞上烈火。

  暴鸣扩散有如飓风,吹得众人衣衫猎猎。

  李鹤鸣朝后抛飞出去,退出七八米才强行站定,咳血数息方止。

  洪范屏息望去,见洪坚安立无恙、面上五色陈杂。

  相反,李鹤鸣则双臂悬垂,胸口衣衫化灰,露出碳化的胸膛。

  最后时刻,他居然拼着经脉破碎,强行收招。

  剧痛如海潮,从胸口、双臂往全身蔓延。

  李鹤鸣知道自己心脉焚毁,必死无疑。

  但他反而恣肆大笑。

  笑得畅快,笑到涕泗横流,笑到干裂的胸口被溢出的血浸湿。

  半晌后,笑声渐止,他又看向众人。

  “我李鹤鸣二十四岁入先天,二十七岁先天三合。”

  “李家没有给我最好的功法和资源,但在二十七岁前,我凭借如意劲与无形气剑打遍西凉同侪,未遇敌手!”

  “我不差,我绝不差……”

  李鹤鸣状若疯癫地呢喃道,踉跄前行数步,望向洪范。

  “纵观天下,我亦堪称才华横溢,配得上剑鸣鹤唳的称号!”

  “洪范,你说是不是?”

  洪范闻言,负起双手,不理会他。

  李鹤鸣愣了片刻,抿紧染血的嘴唇,颤抖着又看向洪坚。

  “我推导如意劲不成,你却将炎流功带至六合,不一定是我没用。”

  “譬如功法基础不同,有的根基歪斜,天然没有前路……”

  李鹤鸣嘴角不住溢血,泪水沿脸颊淌下。

  但他恍若未觉,只是急切言语。

  “对了,对了,还有气运!”

  “祭练经别的万种可能,我试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亦或不成,你则一次便可能成了!”

  “这不能代表我不如你。”

  “坚哥儿,你说是不是?”

  洪坚一时没有回话。

  他望着李鹤鸣。

  他看到他的泪水与血混杂,一滴滴落在沙土上。

  于是,洪坚终于浅浅点头。

  李鹤鸣见状,眼里立时又有了些光彩,像得了糖果的孩子般转身蹒跚而行。

  “就是这样。”

  “是的,就是这样。”

  “不是我不如人。”

  “命数已定,人难胜天,不是我不如人……”

  他以虚弱的气声喋喋不休,跌撞到演武场边,留下一道鲜红刺目的血迹。

  就像死在过去、久未下葬的火。

  十几步后,李鹤鸣连站立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大口地喘息着,靠坐在一棵槐树下。

  月光被枝叶肢解,在李鹤鸣身上散作片片牙白,与破损的玄黑衣袂拼贴,仿佛鸣鹤翼上的羽。

  洪范投过视线,不经意间正与将死之人相接。

  “洪范,现在的你,就像那时的我。”

  李鹤鸣轻声说道,艰难几如呜咽。

  他伸手探入衣襟,按在肝肠处。

  “正是那时、那样的我,咬着这几十年始终不放,让我难得一夜安寝!”

  他缓缓说道。

  每個字好似一缕出了就再回不来的气,历经牙关消磨方才吐出。

  “呵,此生谁能知我?

  惟愿不曾列天骄,

  不曾上三榜!”

  当众说出这句话,李鹤鸣结成一团的眉峰缓缓松开,如同解了重负。

  他拔出腰间青年时受父亲所赐、至今保养如新的佩剑。

  横剑置膝,以指叩击,铿然成拍。

  轻柔而飘忽的歌声在演武场中响起。

  “须臾之有,永恒之失;”

  “人生逆旅,至死方归……”

  歌声仅仅响了四句,众人便听铮然一声,却是剑身被生生击断。

  洪坚终于忍不住投眼过去,恰见到曾经的老友双目微瞑,落下最后一滴泪。

  夜空寥廓,春风习习。

  金海城的剑鸣鹤唳,在此刻随风而去,成为过往。

  老一辈人心绪皆乱,难抑块垒。

  唯有洪范上前简单整理了逝者凌乱的衣衫与仪容,将其按在衣内的手取出。

  然后,他发现李鹤鸣五指间还紧握着一张老化泛黄、被血浸湿小半的纸。

  洪范展开一看,竟是正和二年第七期天骄榜的抄录。

  【天骄榜第七十六:“剑鸣鹤唳”李鹤鸣,凉州金海城人士,修习《如意劲》……】

  字迹铁画银钩、朝气蓬勃。

  好似一柄新磨之剑。

  PS:最近写得比较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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