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信仰(尤菲·斯坦米兹,下)
佣兵——不,黑鸦的骑士们向两侧散开,抽出各自的武器,呈倒三角形奔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们将左手擎于胸前,短促而有力地祈祷。暗紫色的幽光凭空而生,仿若一团凝实的雾气,笼罩在他们手上。幽光缓缓明灭,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
尤菲辨认出,那是掌管着「消亡」的神祗玛尔,赋予其信徒的神术。它可以将接触到的任何物质,化为一缕毫无价值的灰尘。
骑士们从三个方向包围而至,利刃闪着寒芒,分别攻向男人的脖颈、右肋和左腿。那名卡玛尔青年并未加入战斗。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快步绕过手持重剑的男人,径直往要塞奔去。
尽管身陷包围,巴拉克丝毫不为所动。他微微下蹲,扭身,踏步,右臂挥出。即便在不通剑术的尤菲眼里,男人的身躯,手臂和重剑也仿佛完美地融为一体。剑即是他,而他即是剑——
一剑平扫。
重剑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毫无阻滞地切开最左边那名男性的身躯,然后是中间和右侧的二人。他们的目光带着惊异和少许不甘,手臂仍然努力探向前方,却终归无法碰触到巴拉克的身体。
尤菲迅速回过头,望向正全力奔跑的那名青年。短短几秒间,他已经跑出三十多公尺,还不时转头向后探看。她看到青年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身体尽力向一侧倾斜——
但什么东西破开空气,深深斩入他的脖颈。
那是一柄锐利的手斧。青年用双手捂住伤口,却根本起不到任何效用。他尝试继续向前奔跑,但喷涌而出的血液带走了他最后的体力。尤菲看着他俯卧在四十公尺外的地面上,直至临死,右手仍然指着城堡的方向。
她听到背后传来佣兵们的喧哗,以及巴拉克的命令。
“继续训练。”男人平静地说,仿佛刚才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缺少队长的小队,自己选定一名队员接任。那么,各分队听令——”
又是一阵轻微的骚动,然后传达命令的呼喝依次响起,盖过了隐约的议论声。
似乎有人在她肩头拍了拍,她回过头,发现莉莉不知什么时候贴了过来。贝尔和她不在一起,大概是自告奋勇地参与到了训练当中——认真说来,在莉莉诺诺团里,对于巴拉克的名声最为崇敬的,其实正是这个看似神经粗大的贝隆人。
“这就是战争吗,莉莉诺诺。”身旁传来阿尔冯斯的疑问。
“大概,是吧?”女佣兵舔了舔嘴唇,“杀戮、掠夺和欺骗——这种时候,任何手段都是可以被接受的呗?”
“可是,为什么会有战争。”机关人似乎仍未明白,“大家都在一起,和和气气,不是很好吗。”
“那咱就不知道了。”莉莉摊了摊手,“这种问题,汝应该去问尤菲才对呗?”
少女感觉到机关人向她投来的视线,但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向阿尔冯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垂下目光。
“说起来……尤菲,汝觉得,他真的有办法攻下这儿呗?”女佣兵似乎感受到她有些低落的情绪,尝试着换了个话题——虽然换得不怎么样。尤菲明白对方的好意,她微微抿了抿嘴角,回答莉莉的话。
“我不清楚。”她摇摇头,指了山坡上的沟渠和障碍,又看向正在训练的佣兵们,“然而,艾因哈特先生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对方在野外战斗。”
“他们之前演练的战术,显然是为了在城堡内部交战。但我猜不到,他要如何将这些士兵送进城内。”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疑虑,“如果是科伦斯院长,即使无法进行传送,他也可以用强大的法术摧毁这一道城墙。可艾因哈特先生……毕竟只是一名剑士。”
“但他肯定有办法的呗?”
“我想是的。”尤菲确定地说。她相信「牧狼者」绝不会做无用之功,但不知为何,对于不久后的胜负,她忽然有些提不起兴趣。
她拉住莉莉的手,两人沿着树林的边缘漫步。
“我有些不好的感觉……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我们并不应该参与到这一场战争当中。”走了一段时间后,尤菲轻声说道。
她并不认为巴拉克做的有任何错误,更不是为那些死去的黑鸦骑士难过——他们和她一点儿都不熟。她只是有一种隐约的预感,似乎事情的发展会和她预想中的有些不同。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然而这一次,她竟然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的想法。
因为那预感告诉她,这次的事件只是一个开端,而它的后续,或许将影响到整个帝国,乃至艾尔大陆的全部。至于那究竟是充满光明的未来,血与火的变革,或者是最深远的黑暗——她无法看清。
“别想太多就好了呗?”莉莉拍了拍她的背,“我们是佣兵。虽然佣兵也会讲究委托的正当性,可这种事情,本来就没什么对错可言的呐。”
“也许吧。”尤菲轻轻咬住下唇,抬起头,眺望着远方耸立在山坡顶端的堡垒。冬青堡伫立于此足有一百七十余年,由于神术的加护和团员们的精心保养,尽管历经几场战火,至今仍没有任何明显的损伤。城堡南侧墙壁上生长着翠绿的爬山虎,覆盖住整面城壁的一半,让这座孤立于世的堡垒多了一份自然气息。
她闭上眼睛,将它的样子记在脑海当中。
城堡中居住着所谓的‘邪教徒’——那不过是对异教徒的另一种称呼罢了。尤菲不信奉任何神祗,这个称呼自然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未曾近距离接触过黑鸦骑士团的成员——刚才那几个不算。从之前听到的传闻来说,骑士团并非全是恶人,至少不像委托中所说的那样残暴不仁。他们也是人类,或许和她一样有着亲友,有开心和难过的记忆,有喜欢和讨厌的事物。唯一的区别是,他们具备信仰,而她不然。
信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尤菲在心中默默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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