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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夫妻相对


船拨动着水面。

    哗啦啦的水声。

    我站在渡口,惊问道:“你说什么?”

    他笑笑,敛了口,只是涩涩地看着我。

    飘渺的晚霞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染上昏黄的色彩。船悠悠往北,他离渡口越来越远,离我越来越远。直到那船在河面上成了微小的一个黑点,渐渐消失不见。

    我对人的面孔印象是极深的。若见过,应记得。可我细细想了生平所见人,并没有他的模样。到底,他是在什么时候见过我呢?

    他是胡诌的么?

    这样的事,倒没必要做戏。纵是旧识,于他又有甚好处。我不过是寻常百姓,而他,已权柄在握。

    在渡口失了会子神,我坐上马车,回了程府。

    三小姐恰好也刚回来。

    她今日打扮得甚是娇俏。

    一身湖蓝色的锦衣,袖口上绣着兰花,梳着流云髻,两条小辫子垂至胸前,发上戴着一支银月簪,唇上薄薄地点着胭脂。

    “二嫂——”她抬起头,唤我。

    我方看到她面上的失落之色。

    我握着她的手:“清时,怎么了?”

    “今日琼花观,有赛诗会,我,我,我准备了好久。一大早便去了……”

    我想起这回事。

    那日,在柜上,她是邀过秦明旭去赛诗会的。

    我抚着她的辫子:“赛诗会上必有好多扬州府的青年才俊,以清时的美貌,怕是引来好多公子攀谈了。”

    她沮丧地靠在我肩头:“那些人有什么趣?想引的,没引来。二嫂,明旭哥今日好奇怪,他本是来了,朝我身边看了看,就又匆匆走了。他是何意呢?是不是我这身打扮不合他的心意?”

    “许是他忽然有了什么事。”我劝慰道:“清时这身打扮很美,月里的嫦娥,也不过如此。”

    “真的吗?二嫂。”

    她转了个圈儿,湖蓝的裙摆飞扬着,像流动的水。

    “二嫂,明旭哥母亲的生辰快到了,届时,母亲会带我去赴寿宴,我该送点什么好呢?”她念叨着:“秦家富足,秦夫人当是什么都不缺,首饰绫罗,没有新意……”

    我想了想,道:“我画一幅牡丹图,你带去贺寿吧。有道是,牡丹花开,富贵自来。牡丹端丽雍容,想来有了春秋的人当会喜欢的。”

    三小姐开心地笑起来:“好,二嫂真好。”

    她摇着我的手臂。

    我舒了口气。

    如此,秦明旭央我画的牡丹图,我不必亲自送去给他了。

    既避了嫌,又应了诺,还可全了三小姐的心意。

    这时,程淮时送友人出来,走到院中。

    三小姐像百灵鸟一般飞过去,激动道:“二哥!二哥!你回来了!你知道么?那时候人人都说你死了,可我就笃定你没死!他们都以为我胡说,哼,我才没胡说。二哥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怎么会死呢?阎王都不敢收的!”

    她且哭且笑。

    程淮时宠溺地拍拍她的头:“好啦,都大姑娘了,还哭鼻子。”

    三小姐道:“二哥,你知道么?母亲给你娶了二嫂。二嫂是顶顶好的一个人。你可千万不能欺负她啊!”

    程淮时温和地看了我一眼,向三小姐道:“好。”

    仆妇迎上来,带着三小姐去换衣。

    她欢快地去了。

    士子们也都走了。

    院中,只余我和程淮时。

    落日余温。

    寒梅两枝。

    他缓缓走向我,好一会子,问了声:“冷么?”

    那会子在北院,尚未来得及与他说话。

    此时,张开嘴,竟不知说什么。

    待嫁前的猜测,这些日子牵牵绊绊的担忧,交织在一起,化作眼前人。

    良久,我摇了摇头。

    第一次相见,是在渡口,他戴着面具,将刀置于我的颈上。

    第二次相见,是在仓房,他将状纸藏于茶中,我迎头闯入。

    而唯有此时,我们才是真正地,以夫妻的姿态相对。

    他终于不用辗转流离,躲在暗处。

    我终于不用提心吊胆,饮冰难安。

    在这程府的院落中,在两两相对中,我的情思随着缓缓坠下的夜幕,仿佛有了最平安、最恰当的归处。

    他将手握拳,放至口边,轻咳了一声:“方才出门,去哪儿了?”

    “我……去渡口了。”

    “去渡口做甚?”

    我嗫喏着,不知该不该说。他原是极厌嫌东厂,若我说出冯高的名字来,恐他不悦。我与他尚在新婚,不愿生出无谓的龃龉。

    “去渡口,看今日发往南粤的货船是否顺遂。”

    我撒了谎。

    他忽然拉过我的手,往府内走。

    他指尖凉凉的,潮潮的,就像雨后花园里将眠未眠的花。

    一路走到西院,进了房。

    荷华听见动静,迎上来,见此情状,有些不好意思,她默默地掩上了门。

    屋内,书桌上还摊着没画完的半幅画。

    他看着我,刚毅的面孔上有复杂的神色。

    我靠在书桌边。

    灯尚未掌上。

    只有残余的一点天光透过窗棂。

    书架上,他素日爱看的书,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徽墨的气味裹挟着他身上的茶香,将我环住。

    他开口道:“听母亲说,我能平安回来,全靠你的周旋。”

    “你平安回来就好。”

    我低头道。

    “你可知我等江南士子满心报国之志,不愿社稷深陷污泥之中,欲铲平东厂,还世道清平?”

    他靠在我身边。

    他的眼神是那样干净、热忱。

    “刘知府与东厂勾结,贪下官粮,却栽赃给荀大人。可怜荀大人一身正气,一介忠良,活活被冤死。荀大人死后,我救下他的遗孤,四处搜集证据、写状纸。因此,被刘知府和东厂追杀。我不得已,才扔下血衣,诈死避祸……虽然如今东厂未倒,只不过换了位厂公,但好在荀大人已沉冤昭雪。为夫若想更进一步,须得科考得志,来日立于朝堂,做陛下身边的清正贤臣。”

    他俯身向我行了个礼。

    “这些日子,劳夫人在府中操持,上慰慈怀,下安内务,为夫这厢谢过。让夫人屡屡受惊,是为夫的不周。”

    我忙扶起他。

    他一把打横抱起我,往卧房去。

    床榻上不知何时换上了红纱罗帐,在昏暗的幽光中透着哀婉的旖旎。

    “那日在渡口,你说出你的身份,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女子,守诺至此,心甘情愿地与灵牌拜堂……”

    他将我放置榻上,和衣躺在我身边。

    我的心跳得那样快,怀里似是揣着一只兔儿一般。

    他在枕上转脸看着我,笑:“夫人脸怎么这样红?”

    我背过身去。

    他搂着我,在我耳边呢喃:“为夫欠你的,该还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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