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岁月如歌”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苏小小第一次想动手去抽。尤其是她脖颈处一个深深的吻痕，像奴隶身上耻辱的烙印，她恨不能用刀把它剜掉。她边哭边用力地洗，可怎么都洗不去……
她恨严樾，她从没想过他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伤害她。她一直认定他只是个利益当先的生意人，却有道德底线，可她错了！他答应过她不做违法的事，可他做了！她真想当只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可来自身体的真真实实的痛楚却告诉她不是。
*
后半夜，苏小小醒来，床头一盏小夜灯，发出淡淡的微光，她揉揉眼睛看清了身边的人，近在咫尺的脸庞，让她的心痉挛般一抽搐。慢慢回流的感知力突然让她意识她身上除了这床被子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身体某处不舒适的疼痛，一下就窜上了脑门。如果此时她手里有把刀，她会毫不犹豫，一刀就捅死他。可现在……，苏小小收回目光，平躺，没话，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严樾一直未睡，黑森森的眸子望着她，她的镇定让他难以想象。只是那目光扫过他面庞时，犹如寒风一下就灌进了他的骨缝，严樾冷得心里一抖。她这样躺着简直与尸体无异。
“小小……”
“把你的手拿开。”语气像把玄冰的利刃扎进了严樾的心，他松开了隔着被子搂着她的手臂。
“小小，我会对一切负责。相信我，我爱你。”语气很沉，沉得如同和遗体告别。
“你出去。”利刃又往心窝里推进一寸。
“小小……”
“出去！”音节拔高了一个声调，眼睛直钩钩地盯着天花板，那眼神突然让他觉得心一紧，太阳穴处的神经一跳，他感觉他要失去她了。
严樾起身，到了外间。开了办公桌上的台灯，调暗了灯光。他本就和衣而眠，只把衬衣下襟束进了裤腰。在沙发上坐下来。不出一刻内室的门一开，苏小小已经衣装整齐地走出来，不看他，径直就往门口去。他一惊，忙起身，快步拦住她。
“小小，你去哪儿？还不到五点呢。”
“让开！”
“你要回家，我送你。太早了，很难叫到车。”
苏小小掏出手机就要拨号。严樾一急，抢过去，“你要打给谁？”
“你怕我报警？”苏小小冷笑，“出了这个门，我一样可以报！”
“小小，别这样，把事情闹大了，对你更是伤害。”
“怎么？你害怕？敢做不敢当了？”苏小小嘲讽地看着他，“那这样吧，你杀了我，毁尸灭迹，否则嘴长在我身上，我随时都会说出去。”
严樾眼皮一跳，赌一句，“你不记得了？是你愿意的。”
苏小小一惊，蹙紧眉头，她迷迷糊糊中似乎真的好像答应过。不对，那脸不是这样的！更像¬——楚天成，而且似乎也不是这样的场景，到底哪里不对呢？她猛地抢回手机，手指微抖地找号。
严樾一看，便反应过来，“你找楚天成吗？他就在这酒店的套房！”
拨号的手一滞。
“你不相信？”严樾一把拉过她，牵到办公桌前，手指快速点了几下桌上电话的数字键，按下免提。
“您好，鼎新酒店前台。”
“小陈，查一下2318间的客人姓名，退房没有？”
不出十秒，传来一名男子声音，“严总，客人叫楚天成，昨晚九点临时入住的，还没有退房。”
“房费算酒店吧，是我朋友。”
“好。”声音犹豫一秒，“但昨晚那间客房的女客人还定了一瓶Lafite，也算在就酒店账面上吗？”
严樾看一眼苏小小，从那丫头眼神里他明白她比刚才更难受了几分。
“知道那位女客人姓名吗？”
片刻停顿，“单子上签的名字叫安如。”苏小小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心抖得虚脱一般。
“不，算在我账上。”
“好。”
严樾挂了电话，“你还要找他吗？”
……
天成哥，十四年你都等了，就不能等我两个月吗？你说过你等，为什么爽约？！我是简夕，我就是简夕！你猜不出来吗？你为什么不要我了，让我任人欺负！小时候你从来不让我受丁点委屈的！苏小小蹲在浴室瓷砖地上放声大哭，淋浴哗哗如雨，打在她颤抖的背脊上。
她身上疼，可心更疼，一夜之间，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信念，都荡然无存！
～～
楚天成一动不动，在沙发上几乎坐成了雕塑，头脑里却在一遍一遍播放着回忆，寻找他想要证明的蛛丝马迹……
她是小小，一定是小小，他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可不知为何越来越没底气，他记不清他身下女孩的面庞，记不清她身上任何的细节，所有的一切就像今晨的浓雾……他只能记得清醒后身边躺着的女子，不是小小……
*
“天成，你醒了？”安如贴靠过来，他却下意识躲避。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疾言厉色，几乎难以压制内心恨到极致的懊恼和愤怒。
“是我的错，”安如脸上挂满泪痕，“我不需要你负责，你走吧。”
“我是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表情让他隐隐不安。
“你就当是场意外，你走吧。”她将脸埋进枕头里，压抑地哭泣，那哭声却是装不出来的痛苦和委屈。
意外？“苏小小呢？”他突然意识到，他昨晚是来找她的，“她在哪里？”内心一阵恐慌，忍不住愤怒地吼出来，“说啊！”
安如身子一哆嗦，她头一次听见他发如此大的脾气，“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昨天来找你，你衣服脏了，我帮你擦，你却抓着我不放。”事情的经过酒店服务员说的很明白，她借题发挥。
“胡扯！”
“天成……你喝的那杯果汁加了料，不是给你的，是其他人要的。你也明白，一些人不守规矩。结果服务生大意，不小心送错了。你出去后，服务生突然跑过来告诉我。我害怕你出事，才来找你，没想到……那药会使人产生幻觉，和吸毒一样，你把我错当成了苏小小……我，我不怪你。”
他的心像被电击板击中一般，猛地一缩！
……
一个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楚天成一激动，是小小，他打了那么多电话，她终于肯回了！可眼里看到的号码却是蔡主任，告知他那个小患者的手术提前了，情况紧急，让他立刻赶去医院。
～～
苏小小听见门铃，心一阵跳，她觉得门外站的人应该是楚天成，他打了那么多次电话，她没接，他一定是找来了。但开门后她却一惊，一个宽大的身影出现在她家门口。
“苏小小，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武达康和蔼地微笑。
“武部长？”苏小小震惊，“您怎么会……”
“不能请我进屋坐坐吗？”
“啊，”苏小小这才反应过来，侧开身，让他进了门。
从他落座到给他沏好茶，苏小小一直都在以疑惑的目光打量他。对方却毫不避讳她诧异的目光。
“你没睡好吗？”他看见她眼睛红肿，像哭过。
“哦，刚才弄饭，辣椒水撩了眼睛。”她的谎说的太真，他也认真劝了一句，以后注意。
“你的钢琴弹得很好，在家也常弹吗？”武达康目光锁定在客厅那架电子琴上。
“偶尔。”苏小小又是一惊。
“你不用惊讶，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一件事。昨天你在酒会上弹了一首特别的曲子，是从哪里学来的？”
苏小小突就一丝惶恐，提高了警惕，“武部长，也知道那首曲子？”
武达康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小小，我和你明说吧，这首钢琴曲根本不是一首商业化的曲子，你不可能得到琴谱……，除非你认识作者。”
“作者？”苏小小微讶，难道这个作者是指她的妈妈？“您意思是您曾经认识写这首曲子的作者吗？”
武达康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照片上的女孩，头戴绿色的军帽，露出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明艳的笑容，漂亮而神气，正是年轻时代的她的妈妈。苏小小内心已经惊涛骇浪，但她努力掩饰，当她缓缓抬起头，眼里退去了惊诧。
“你认识她吗？”
她想了想，“她是我小姨。”如果说全无关系，对面的人一定不会相信，她和照片上的女子长得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大眼睛。
“小姨？”武达康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早就去世了。”
“去世了？怎么去世的？”
“我听大人说是事故吧。”
“事故？”
苏小小的手机铃声突然就响起来，她看一眼，发现是母亲打来的，赶紧挂掉。可怎奈那电话又一次打进来，她知道是母亲着急了，昨天她就应该回她电话，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已经忘记了。她抱歉地朝武达康一笑，快步走到阳台去接听。
“你昨天跑到哪里去了？出了什么事啊？怎么不接电话？你要吓死妈妈啊？！”她妈高八度的声音连环炮一样轰炸过来，“你这孩子，你怎么回事啊？”
“妈，你听我说，我现在忙，等下回给你，好吗？”她着急挂电话。
“你忙什么忙啊，今天是周末啊，昨天你就不接，你到底在忙些啥嘛？！”
“妈，……”她刚叫了这一声，手机却已经脱手，苏小小惊得一转身，“你！……”
武达康一个手势，制止了她，耳朵贴上电话“你什么你啊，小小，你说话啊，小小？”他已经听出了她的声音。
“小雪，是我。”武达康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是达康。”
电话那边瞬间就平静了，悄无声息。
“雪儿……，我知道是你，知道你平安我已经知足了……”武达康脸上早已挂了泪。
苏小小惊得呆若木鸡。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倒成了这个家里最多余的人，她看着武部长和母亲叙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里已经明白，年轻时的他们曾深爱过对方。
“小夕，”武达康挂了电话，“你应该叫这个名字。你放心，叔叔已经知道你们的事了。你不记得叔叔了吧？你小的时候，叔叔还抱过你呢……”
苏小小一惊，怔怔望着他，毫无由来的，泪水突然就涌出来，像终于找到亲人一般。
武达康一慌，忙在她身边坐下。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何哭得如此伤心，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宽泛地安慰她：“乖，不哭，叔叔知道你受委屈了，以后叔叔照顾你……你妈妈刚才也拜托我，她很担心你的安全……”
苏小小心里越发委屈，怎么也止不住泪。
“要不这样吧，你住到叔叔家里去。你阿姨几年前去世了，我的女儿还在美国读书。你搬过来和叔叔做个伴吧。家里做饭的阿姨一定会高兴的。她啊，老抱怨家里就一个人吃饭，菜都不好做……”
苏小小泪眼蒙蒙地望着他，哽哽咽咽道：“武叔叔，……谢谢你，但是会给您……添很多麻烦的。”
“傻孩子，你住过来，叔叔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添麻烦？家里房子挺空的，空了很多年了。有你作伴，帮我收拾收拾院子里的花，陪我聊聊天，我高兴啊……，你妈妈说你打算出国留学，又怕组织上要审查，不一定批准。这个事，叔叔会帮你……”
苏小小好容易才止住泪，想了想问：“那曲子是妈妈写给您的吗？”
“是啊……”武达康无限感慨，他曾经恨透了他出生的高干家庭，如果不是老一辈对‘成分’的计较，对‘门第’的在意，眼前这姑娘说不定就是他的女儿了。
“您是不是早就怀疑我身份了？”
“没有。”武达康微微一笑，“直到你说小雪是你小姨。你不知道你妈妈是个孤儿吗？你的外公外婆死在了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他们被人指责出身不好，你妈妈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是啊，她撒了一个拙劣的谎。她不仅没有外公外婆，也没有爷爷奶奶，如果她有这些亲人，从小就不会被留在楚天成家里代为照料。
“小夕，你还能给叔叔弹弹那首曲子吗？我很多年没听过了……”
苏小小点点头，走到电子琴边坐下，音符在指尖下清泉般流淌。武达康坐在沙发上，静静聆听着。仿佛看见了年轻的小雪，穿着绿色的军装向他跑过来，蒙蒙细雨打湿了她两条油黑的发辫，他轻轻擦去她额头上的水滴，她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笑，那一年她十九岁，是文工团出了名的四小花旦之一。他曾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幸福地走下去，可是没想到，特殊的年代，特定的身份将她无情地挡在了他的生活之外……
“叔叔，这首曲子有名字吗？”
武达康擦拭掉眼角的泪，点点头，“小雪给它取了个名，叫‘岁月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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