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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大婚之日


刚刚醒来的小丫头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

    她努力揉着眼睛,又拍击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公主殿下,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姜禾按住了她的手,正色道:“在岳山寻找神医返回的路上,你问长桑君是谁,宗郡回答是扁鹊的师父。你就说扁鹊你知道,说姜大人告诉你扁鹊如何如何,对吗?”

    姜禾深吸一口气,虽然心中焦急,声音却更低更慢。

    “我父亲他,为何同你讲起扁鹊?”

    采菱思考着。

    她仍旧坐在地上,身体紧张,眼睛下意识向上看,眉心皱出浅浅的沟壑,显得辛苦又着急。

    “别慌,”姜禾道,“父亲在洛阳清醒后,便带着你去大梁找我了。路上是遇到什么,听到什么,才说起神医扁鹊吗?”

    遇到什么,听到什么?

    她记得姜大人教她如何驾车,如何在野外生存,遇到男人靠近,要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抹一脸灰。

    男人!

    “我们遇到了陛下!”

    采菱忽然大声道,她的双手猛然拍打地面,因为想起这件事激动万分。

    “赵政?”姜禾确认道。

    “是!”采菱连连点头。

    这件事姜禾知道。

    父亲临死前,告诉她说在来的路上见过赵政。

    父亲还说或许过不了多久,华夏有望一统。

    那时候父亲后背中箭性命垂危,他们没有机会说更多的话。

    而这之后,姜禾也没有问过采菱关于父亲的事。

    或许疏漏,便在于此。

    “你把父亲同你说的话,详细告诉我。”因为太过紧张,姜禾的手有些颤抖。

    “那时候是在船上……”

    采菱脸上已经没有了困倦中的睡意,她仔细回忆着,事无巨细讲给姜禾听,就连黄河的浪花有多高,都说得清楚。

    “原来阿禾也认识他啊。”

    独臂的中年男人立在船头,风浪很高,他却岿然不动,像一座挺立的高山。

    “是认识,还很熟呢。”

    采菱在旁边抓紧绳索,勾着头看姜安卿的神色。见他清俊的脸上时而愉快,时而又有些悲悯。

    “丫头你听说过扁鹊和蔡桓公的故事吗?”

    采菱茫然摇头。

    怎么突然提起扁鹊了?

    姜安卿讲起扁鹊的故事,讲完了问:“你知道蔡桓公为什么不相信扁鹊说他有病吗?”

    “肯定是蔡桓公傻。”采菱答道。

    姜安卿笑得和煦,他听着艄公的桨板划开水面的声音,正色道:“因为他不讲国君发病的原因,他只是说‘君有疾在腠理、在肌肤、在肠胃’。”

    “那他为什么不说呢。”采菱似懂非懂问。

    “因为发病的原因,根本就不重要。”姜安卿回答道,“有的病,胎儿时就藏在身上了。后来不管多么锦衣玉食养着,都会出现。”

    “奴婢觉得大人说的不对,”姜安卿温和大度,采菱也敢畅所欲言,“我们那里,如果冻得咳嗽,跟热得咳嗽,医治的方法是不一样的。”

    姜安卿摇头看着采菱,双眼空洞,却像点燃着一堆篝火:“采菱你记得,治病之道,望闻问切是为查看病情,斟酌用药,却不是为了寻根究底。莫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奴婢不懂,”采菱嘻嘻笑起来,“而且奴婢又不给人看病,奴婢伺候好大人就行了。”

    姜安卿点头。

    他“看”着波澜壮阔的黄河,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发病的原因,根本就不重要。不知道他们懂不懂。”

    说了那么些,采菱的额头有些冒汗。

    她看到姜禾在她面前缓缓起身,因为腿脚酸麻,顺势握住了垂挂珍珠的帐幔,引起一片细微的响动。

    她其实不懂。

    不懂姜大人说的话,也不懂那些话对于如今殿下的困局,能帮到多少。

    但她看到了姜禾眼中的震惊。

    那震惊像是看到泰山崩于眼前,参天巨树被连根拔起,沙石飞扬尘土四溅间,听到远处水声,见一轮红日在东方升起。

    光芒万丈。

    姜禾起身后退,身子撞到屏风才停下,看着采菱道:“我父亲说,发病的原因,根本就不重要?”

    “是这么说的。”采菱点头确认。

    “发病的原因不重要。发病的原因,不重要。”

    姜禾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猛然转身向几案走去。

    赵政六岁便离家为质,从那时起,陪伴他的御医们除了治疗日常出现的病症,便是为他解毒。

    宗郡曾经说过,那些毒常常藏在你会大意的任何地方。

    在花粉里、在香料里、在篝火里,甚至在下雨天打开的一柄伞里。

    夹竹桃、曼陀罗、乌头、番木虌、白果……

    每次中毒,御医们就解毒。

    解到最后,残毒引起心脉迟缓之症,御医们就行针熬药,解残毒。

    但父亲他说,发病的原因不重要。

    那是不是说:事到如今,医治赵政,重要的已经不是解毒!

    而是——

    从心脉迟缓的病情下手,切中要害,对症下药!

    几案上厚厚的药方被姜禾翻起。

    “健脾养胃方、喉中热肿方、两目夜不见物方、赤白汗斑方、黄水羊胡疮方、小儿蛇皮癣方、妇人无子方……”

    她口中念着,一张张看过放在一边,因为动作太快,那些药方甚至飞起来,在灯火朗照下缓缓坠地,像一只只栖息在屋内的白鸽。

    “我记得有,记得有……”

    她念着,看着,自语着。

    终于,姜禾的目光停在一处,不动了。

    白色的丝帛上,写着那方剂的名字。

    “心脉迟缓呕血生痛方。”

    姜禾瞪大眼睛,以免自己的泪水滴落下来,模糊了字迹。

    “豕心一个,切开,放入莲子芯十个,绿豆皮四十个……”

    她念着,一遍又一遍。

    这些方剂她已经看过很多遍,但却不能完全背诵。

    她要背下来,背下来,才不会出错。

    “公主殿下……”

    自从跟随姜禾,他们曾经遇到过刺客,更曾直面战争。无论发生何事,殿下都没有如此激动过。

    姜禾的神情让采菱有些担忧,她站在几案前,唤了好几遍,姜禾才抬起头。

    “采菱,”喜悦的泪水从姜禾清澈的眼睛中滚落,“我有办法了。”

    “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姜禾把药方放下,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冷静一刻,点头道,“正是这样。我不再想如何解残毒的事了,就按爹爹说的,只治疗眼下的病症。眼下他的心跳快要停止,那便只治疗心脏。”

    发病的原因不重要。这么多年,跟随赵政的御医陷入了有毒解毒的思维困境,这才对病情束手无策。

    不过就算他们想到,恐怕因为没有长桑君的药方,也很难下手。

    姜禾泪中含笑道:“方剂里的药物都不难找,难的是熬制的时间太长。我来熬,我来守着。”

    宗郡已经不能辨别毒药了,大婚前的宅院太乱,她要自己守着药炉。

    姜禾说着大步向前,推开屋门向外走去。

    外面灯火通明,仆役婢女们小声说着话,捧着光彩亮丽的嫁妆穿梭而过。

    他们是在宗郡的安排下,准备大婚的事宜。

    然而姜禾已经顾不上这些。

    她要买药,要熬药,要治好她的国君陛下。

    八月初九,雍国陛下大婚。

    从齐国送来的嫁妆,由一百辆马车拉着,轰动京都。

    “同样是齐国的公主,上一回可没有这么多吧?”

    在酒楼里遥遥望过去的百姓中,有人这么议论。

    “那是!上一回她齐国公主,也没有辅政公子亲自送嫁啊!”

    听到这一句,身穿齐国服饰,努力让自己神情冷肃的姜贲,忍不住在马上笑了起来。

    人群中又有人道:“安国公主跟别人可有所不同,公主殿下文韬武略得陛下青眼。你们看看,这一回不仅仅是宗族,就连朝廷大臣,都站在御街上迎亲呢!”

    姜贲顿时又坐得直了些。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衫,咳嗽一声,问道:“吉时该到了吧?”

    吉时的确到了,可公主殿下居住的宅院仍然关着门。

    雍国国君迎娶姜禾的队伍在长街停下,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可是队伍却是安静的,没有人敢大声喧哗。

    王宫里,迟迟等不到消息的赵政眉头微蹙起身。

    “殿下说让再等等。”

    李温舟上前禀报过。

    “哪里有这样的?”

    雍国太后有些恼了。

    “且不说错过吉时被祖宗怪罪,就说陛下每日也清醒不了多久吧?”

    几位留在宫中的近臣和王室宗亲窃窃私语,虽然没敢责怪姜禾,语气却越发不够友善。

    赵政面色清冷,淡淡道:“孤的确是不能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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