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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南面来的兵马


止阳宫有现成的纸笔。

    写完一封仅有六个字的密信,也不过顷刻之间。

    只是初冬微寒,墨汁干得有些慢。

    赵政把棉布紧贴密信,拍打几下沾去上面未干的墨色。随后把棉布丢在妆奁上,把密信装进信袋。

    似乎怕自己反悔,他把密信交给内侍时,几乎是扬手丢了出去。

    那内侍惶恐地在地上捡起信,退后几步转身,健步如飞向外奔去。

    他要送到卫尉军府衙,要他们信使迅速传递。

    正逢战时,连日信件传递不断。

    无论是送往魏国的军机邸报,还是送往楚国以及燕齐两国的探查信件,都由卫尉军传达。

    今日内侍冲进卫尉军府衙时,这里只剩下一个卫尉军信使。

    有就好,不需要再让卫尉军副统领调派人手了。

    “八百里加急!蒙恬!”

    内侍把信双手交给那名卫尉军,便转身离去复命。

    八百里加急,是军机谍报最快的传递速度。

    二十里一个驿站,每站换马,驿骑如流星般飞递。

    那名卫尉军也快速转身,去拿墙上挂着的干粮褡裢。

    “小路。”

    正此时,一位姑娘从偏门入,微笑着打招呼。

    “陈姑娘你先忙,我这里有信要往大梁送,这就走了。”

    送去大梁,是最重要的信。因为重要,送信者也有些骄傲。

    陈南星看了一眼被他放在桌案上的信,不知道是不是太急,那封信甚至没有用束绳封口。

    “咦,我的粮袋怎么空了?”背起褡裢的小路有些气恼地走过来,“算了不拿了,送信要紧!”

    “这怎么行?”陈南星道,“路上你饿晕过去,不就耽误了差事吗?府衙就在旁边,你快去拿!”

    小路也想到此处,慌忙往外跑去。

    陈南星却没有走。

    她站在屋子里,看着那封薄薄的信,双手因为慌张有些颤抖。

    午后申时初,在止阳宫偏殿午睡的阿谦醒了。

    他先吃了一碗蛋羹,再伸开手臂要采菱抱。

    今日院子里很暖和,采菱抱着他,四处踱步。

    寝殿的门敞开着,里面没有动静。

    “我听见陛下回来了。”

    采菱对跟随在她身后的宫婢道。

    “又出去了。”宫婢答,“很着急,奴婢们不敢进去收拾。”

    不敢就不去了吗?

    采菱横了宫婢一眼。

    真是的,王后不在宫中,难不成寝殿就得落一层灰?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们。

    陛下原本严禁任何人进出寝殿,后来王后带着采菱住进宫,采菱才获准进殿。

    想到此处,采菱抱着阿谦走进去,唤人进殿打扫。

    在王后的妆奁上,她发现一张脏兮兮的白布。

    那白布上点点墨色,虽然不太清晰,却也勾连成几个字。

    展开仔细看,采菱发现她认识这些字。

    ——“勿,杀,魏国,王族。”

    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采菱猛吸一口气,把白布揉成一团塞入袖中。

    这是用来沾掉未干墨迹的布。

    想必不久前陛下扬声唤人送信,信上就是写着这几个字吧。

    的确不该让宫婢随便进殿打扫的。

    是她粗心大意了。

    “都出去吧。”采菱立刻转身驱逐宫婢。

    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婢女,立刻如蒙大赦般退出去。

    采菱慢慢平静下来,把阿谦放下,亲自收拾宫殿。

    她不懂政治,也不懂王后和陛下忙些什么。

    但王后如今不在,她要帮忙看好家。

    三日很快。

    第一日,行宫外的骂声和哭声都很大。

    第二日,哭声渐渐少了,仅留一些骂声。

    第三日,百姓连谩骂都没了力气。城门子时就打开,他们不敢摸黑出城。一直到天色微亮,才试探着携家带口出门。

    雍军果然退了,但接下来去哪里,还似乎没那么肯定。

    原籍大梁的,自然留下的多些。但是因为战乱逃出来的,就要考虑是回故乡做雍国人,还是北上渡过黄河,去魏国境。

    家境贫寒的百姓,大多就认命归家。

    但那些颇有资产的,唯恐雍军过境时抢夺家财,便想渡河北上。

    但很快传来消息,说黄河已经被雍军封锁。

    城门下又是乱成一片,直到齐国公子姜贲出面,说魏国百姓可以从齐国绕道北上,那里准备有渡河船只,百姓心中才稍稍安稳。

    只是从这里到齐国境,步行还要两三日。

    这几日会如何,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走吧。”

    姜贲早早挪坐到马车中,对魏子佩招手。

    魏子佩却仍然有些犹豫。

    魏国王室的女眷及老弱,大多在日出前便已经离开。老太后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也在魏子佩的劝说下,坐上了姜贲安排好的马车。

    那些马车会向东北方向行驶进入齐国,与齐国守军碰面,由守军安置在齐国境内某处隐秘的地方。

    姜贲认为如今仍是战时,那些人只会成为王室的拖累,就不必北上了。

    这之后离开的,是魏国千余军将。他们保护着魏王假和亲信朝臣,顺便运送王室的财富。那些金饼以及朝廷重要的文书卷册被装上牛车,走得很缓慢。

    至此,城池内只剩下零星守军。

    眼见王室成员和朝臣离开,大梁城瞬间混乱不堪。

    不少人趁着混乱抢夺财物、欺负老弱。

    魏子佩不想走,就是因为这个。

    她带着两队卫兵,勉强维持城内秩序。

    行恶者不必审讯,只要有人指认,立刻就地正法。

    魏子佩的箭法如今已经很准,没过多时,便震慑得恶徒不敢逞凶。那些刚刚露出歹意的,也不得不收敛起来。

    她骑着快马在大梁城穿梭,时而搭弓射箭,时而抚慰百姓。

    但是,总要离开的。

    天色已经大亮,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只是姜贲没想到,他们的马车刚刚出城,就遭遇了最大的动乱。

    行宫的门是被魏忌亲自打开的。

    那上面挂着几根烂菜叶,还有不知是谁涂抹的大粪,恶臭难闻。

    他仍旧穿着白色的深衣。初冬有些阴冷,他却没有给自己加一件大氅。

    头发束在冠中,一丝不苟;剑眉星目,鼻正唇红,明朗的神情仍然是那样龙章凤姿的模样。只是他的腰间不再束红色的绸缎,银色的裹腰束得很紧,腰带上没有玉玦之类的饰物,只坠着一枚三棱箭头。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白色的衣领上用同色的丝线绣着禾苗以及黄河的纹路。

    魏忌走到大街上,在一片狼藉中站定。

    一个小孩子正抱着一只母鸡路过,捆绑母鸡双爪的绳子松了,母鸡挣脱着逃跑。

    魏忌俯身按住母鸡,送到孩子手中。

    那孩子想要道谢,抬头看到魏忌的脸,却忽然僵住。

    “你是公子!我娘说公子是坏人!”他抹着鼻涕道,“我才不要你帮我!”

    说着便跑走了。

    魏忌颓然站在原地,唇角浮现一丝苦笑。

    “还没走啊?”身后传来嘲弄的声音,一抹红色的裙角出现,空气中浮动着梅花的香气。

    “你不也没走。”魏忌转过身,看着抱臂走来的龙阳君,把手中的母鸡扬了扬,问,“吃鸡吗?”

    龙阳君站得离魏忌远些。

    “臭死了。”美艳的君子露出嫌弃的神情,“本君的最后一瓶梅花膏今日用完,要不然非得给公子也抹抹。”

    魏忌解开捆绑母鸡的绳子,把它放在地上。

    母鸡摇晃着,怔愣一瞬,“咕咕”叫着飞也似地跑了。

    “我想去城墙上看看。”魏忌道,“想要离开的百姓还有很多,就不去挤城门了。”

    “走吧。”

    龙阳君施施然摊手:“本君就好心陪你一会儿,等去了信陵,记得赔我一坛好酒。”

    一抹红色,一抹白色的身影,并肩走上城墙。

    城墙上没有风。

    虽然是白天,却没有阳光。

    天空是浓郁的铅白色,低沉地压下来,像是要降下什么恶毒的诅咒。

    龙阳君和魏忌对视一眼。

    “黄河快要结冰了。”他叹息道。

    “还需要两个月。”魏忌答。

    黄河水大,非要到数九寒天最冷的时候,才会结冰。

    他们败了,败在提前两个月避入大梁城。

    更败在被雍国愚弄,对敌情判断错误。

    “公子,”龙阳君忽然道,“你后悔吗?”

    后悔没有坚持自己的判断,同意把主力部队派去北方吗?

    魏忌抬头看向西边。

    百里外就是雍国的军营,她就在那里。不知道这次同意龙阳君的条件,是不是为难了她。

    “人生没有后悔路。”魏忌道,“到如今境地,你我都已尽力。”

    忽然起了一丝风。

    有什么巨大的响动伴着这缕风,钻入耳膜。

    危险又可怕,让城墙上的两个人顿时警觉起来。

    龙阳君猛然向南面跑去,边跑边指着远处压来的一条黑线道:“那是雍国的兵马吗?”

    魏忌站在原地,只觉得头脑瞬间空了。

    “雍军不该从南面来。”

    他一面说一面向城墙内跑去,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城中仅有的几名士兵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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