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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在万军厮杀后的傍晚,在漫天晚霞染红的湖面旁,雍国王后尚且来不及更换自己身上的脏衣,便为魏军讨要衣服了。

    雍地有一首民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当年周王室内讧,导致戎族入侵,攻进镐京。雍国靠近王畿,遂奋起反抗。士兵们唱着这首战歌,赶走了外族入侵者。

    穿上了同样的战袍,意味着要同仇敌忾,更意味着是同族同袍。

    那么如今姜禾说“无衣”,雍国国君给吗?

    情知她会说什么样的话,也知道她的用意,可赵政还是施施然看完了姜禾自导自演的戏,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看一眼那些魏国兵马。

    不久前当他心急如焚赶来时,看到了魏国士兵卫护姜禾的一幕。

    明明是别国的王后,甚至也是导致他们国家灭亡的元凶之一,但他们待姜禾,如同对待同胞姐妹。

    能如此拥护,绝不是因为她供给魏军粮草。

    赵政之前要全歼魏国主力,是因为这些是魏忌培植起来的兵马。

    那是一个不能轻视的对手,那样的人,纵使死了,也会影响到追随者。

    雍国军纪严明,不想有军队内讧。

    赵政小心谨慎,也不愿意自己军中有随时要夺他性命的人。

    但他们对姜禾的维护,的确让赵政既感觉到意外,又稍微松了一口气。

    姜禾又看向龙阳君。

    龙阳君露出一副谁要借他的衣服,爱借不借的气势。

    他当然知道这不仅仅是借衣服那么简单。

    这是要雍军收编魏军。从此后,龙阳君麾下就不再有这些兵马了。

    魏国,也彻彻底底消亡,再无复国可能。

    “明日就要攻入寿春城了。”姜禾道,“龙阳君可是要亲手杀死英季的人,你不希望就穿着这件衣服吧。”

    他的洁癖比之赵政更甚,怎么会穿着洗不干净的血衣呢?

    但姜禾也不是说衣服。

    她是说等雍国打败楚国,就不会容忍扛着魏国战旗的兵马存在了。

    这是姜禾为他们找的活路,是杀掉楚王报仇雪恨后的退路。

    这条路,龙阳君,你给吗?

    平日里美艳又倨傲的公子这时候也有些颓然,他看着姜禾,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沉默良久后,龙阳君红唇微扬,似乎有些释然。

    这是一条虽然不够理想,却无可奈何的路。

    那便丢弃他自己的理想,保住更多人的性命吧。

    龙阳君挥手道:“有殿下安排,本君放心。”

    说着便转身离开,去湖边洗剑了。

    姜禾再劝赵政道:“既然都答应了,陛下就让后勤送衣服来吧。”

    “正值盛夏,”赵政道,“魏军的衣服干得很快。”

    虽然是拒绝,但他的声音很温和,让姜禾看到了希望。

    “可是没有战甲啊。”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战甲。

    她的铠甲是白色的,上面有几道可怕的刀痕。

    姜禾在刀痕处顺势一撕,便揭掉了一大块,丢在地上。

    那声音让赵政好像看到她险些被杀的一幕,顿时汗毛倒竖脊背发寒。

    是的,就是这些人,护住了他的妻子。

    “再说……”察觉到赵政的动摇,姜禾走近他,拽住他的衣袖摇摆,“这些人的父母家人,要么住在黄河南的洛阳、大梁,要么住在黄河北的运城、阳城、安泽等。他们的家人如今都是雍国人,分到了新田地,用上了咱们雍国的镰刀锄头。怎么反而他们的孩子,不被国君承认呢?”

    “孤没有不承认,”赵政道,“你知道孤担心什么。”

    “那就更不必担心。”姜禾踮起脚尖贴近赵政的耳朵,热乎乎道,“他们如今,是臣妾的兵马了。”

    真是大言不惭。

    但赵政不怒反笑。

    笑完,又感觉到她的辛苦。

    这半年来,她放着雍国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同这些兵将吃住在一起,带着他们远行千里来打仗,为的,就是今日吧。

    她有雷霆手段,她更有菩萨心肠。

    魏忌何德何能,在死后还能得到她的倾力相助。

    而自己,又是何德何能,与她共生,与她撑起一片华夏共主的天。

    “打乱编队零散收编。”终于,赵政松口道。

    “好。”姜禾立刻应声。

    “上至将军下至低阶军官,全部降为普通士卒。”

    “正该如此。”姜禾点头如捣蒜,模样活泼。

    但她想了想,忽然又神情凝重道:“明日,让他们再扛一次魏国的军旗吧。”

    让魏国的军旗插入楚国都城,那么今日天湖旁死去的士兵,就都没有白死。

    “王后太贪心了。”赵政道。

    “是因为国君宽厚仁恕。”姜禾贴着他道。

    赵政找到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中。

    如此再无犹豫,立刻有人带着国君的口谕返回雍国军中。

    雍军扎营之处距离这里不远,今日安睡时,这些魏军就会穿着新的战袍,住着新的营帐。

    他们的主人改变了,但他们也活下来,有了同家人重逢那一日。

    千里之外的雍国王宫,同往常一样。

    高高端坐在屋脊之上的檐兽看起来威严肃重,可屋脊之下的孩子,却天真烂漫。

    赵谦已经完全掌握了行走的技能。

    只要醒着,他就一刻都闲不住。

    从姜禾身边匆匆而回的宗郡让采菱安心不少,但宗郡虽然没有离开过止阳宫半步,却也没有闲下来过。

    自从苏渝复职卫尉军统领,宫里宫外的流言顿时少了许多。

    但苏渝并未放松警惕,在他的严防死守之下,就算太后想要进入止阳宫,都有些难。

    而宗郡,则把精力放在彻查宫中内侍婢女上。

    务必查得干干净净,不留隐患。

    名册一卷卷翻过,宗郡坐在几案前,好几遍了,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

    采菱刚刚哄赵谦睡下,此时走到屏风外,给宗郡点了一盏灯。

    “宗管事怎么就觉得宫里有坏人呢?”

    采菱问。

    她记得宫中已经清洗过好几次。

    赵蛟反叛时她虽然不在这里,但听宗郡说,宫中换了一半人。

    后来韦彰德事败,又换了好些。

    乃至再后来赵遇雪、韦南絮的事后,只要怀疑宫中有内应的,都要彻查。

    查来查去的,怎么还有啊。

    宗郡笑着翻开一卷新名册,接过采菱递上来的灯盏。

    “是王后殿下的意思,”他说道,“殿下说那些有关于她的谣言,目标说不定是小公子。明里,他们可以请求国君以血统存疑为由,把公子驱逐出宫。暗地里,甚至有可能杀害公子用来陷害良臣。既然如此,宫中就需要有内应。”

    “咱们听殿下的,总是对的。”采菱点着头道,“上回殿下说‘灯下黑’,奴婢后来都会在高的灯盏下再点一盏灯。”

    灯下黑,是这个意思吗?

    宗郡微微怔住,继而笑了。

    “灯下黑的意思,”他解释道,“是说人们容易忽视身边最近的人和事,从而酿成灾祸。”

    采菱的嘴巴张开,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是这样。”宗郡点头,“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那些自从做质子时就跟着陛下的内侍和护卫,似乎很少查过吧?”

    他丢下卷册,取了一片新的竹片,手持毛笔写字。

    好在他也是从陛下做质子时,便跟到现在的人。

    他记得那些人的名字。

    每一个都记得。

    楚国军营中,等待雍军的项燕,等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雍军去天湖支援魏军。

    楚军寡不敌众,伤亡惨重,被敌方斩杀或俘虏,仅留三万残部逃回。

    芈负刍在宫中大怒,甚至拔剑杀掉了一个禀报军情的士兵。

    原因是那士兵没有控制好表情,说完这件事后神情畏惧眼含泪水。

    芈负刍想不明白,赵政明明要看着魏军被全歼,为何还要去援救呢?

    到第二日,他明白了原因。

    雍军收编了魏军,平添二十万军力,向寿春城杀来。

    但芈负刍更想不明白,魏军怎么就忘记了亡国之恨呢?

    好在,他有足够多的陷阱。

    背水一战,或许还有赢的可能。

    重新整编的雍军里,飘扬的战旗有两种。

    雍军的和魏军的。

    有时候风吹战旗飘扬,它们击打在一起,声音猎猎,如同战歌。

    “陛下既然知道有陷阱,”姜禾道,“原本准备怎么打?”

    “原本准备先杀埋伏在陷阱外的楚军,再用他们开道。但是现在可以省去麻烦了。”

    他们手上,就有楚国的俘虏。

    姜禾抿唇不语,她咬紧牙齿,告诉自己要狠下心。

    狠下心,忍常人无法忍受的狠心,方能成就五百年来未完成的大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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