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贺岩回来的时候,金秀珠还问了一句,“同学家好玩吗?”
贺岩嗯了一声,一边吃着荔枝一边说:“挺好的,还在他们家吃了午饭呢,就是路太远了。”
金秀珠也没听出来异样,只点点头道:“这边都是山,路远一点正常。
你这几天不去部队吧?答应带你去隔壁省会玩,一直还没去呢。”
贺岩点头同意“可以呀。”
心里跟着期待起来,“我要好好玩一玩。”
不远处写作业的六六听到,立马举手,“我也要去。”
付燕燕跟着凑热闹,“大家都去呗。”
金秀珠原本就准备带她们俩一起去的,“行,那明天收拾收拾,咱们后天就走。”
六六听了欢呼,“太好啦。”
说到这里,金秀珠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贺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回哪儿看看?”
金秀珠:“回你老家看看,这么多年了,可以回去看看了,至少应该看看你父亲。”
贺岩听了不说话,其实以前是想过要回去的,想告诉那些亲人,自己现在过得特别好,他们对他不好,但他现在的爸爸妈妈对他好,他还想去看看那个女人,想问问她后不后悔。
但现在就不这么想了,他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反倒是不太想被那些人打扰了。
不过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贺岩还是犹豫了,“还是去看看吧,我想去看看我爸。”
金秀珠嗯了一声,“我陪你一道过去吧。”
贺岩:“我老家那边很偏僻,路不是很好走。”
其实他今天挺理解林招娣的,他看到林招娣躲着自己跑进屋了,林招娣的家里条件很差,可能是不太好意思见到他。
就像他以前刚去部队时,因为知道自己是领养的,所以面对吴小军和其他孩子总觉得自卑,总觉得自己不配呆在这里。
还是妈妈带着妹妹嫁给爸爸后,他才觉得自己也有家了,有了另一个爸爸妈妈。
金秀珠体贴道:“没事,走走就习惯了。
晚上你爸回来问问他地址,咱们自己过去看看就行了,你家里那边的亲人,能不联系还是暂时不联系了。”
她听江明川说起过,贺岩老家那边的亲戚不是很好,贺岩还没有完全长大,要是被缠上了不容易甩掉,主要还是想带他去看看他爸爸。
贺岩心里感动,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因为他是养子就不疼爱他,相反,因为他是家里老大,妈妈会更器重他,教他很多知识和道理,吃穿用的从来没有短缺过,妹妹有的,他都有。
以至于让他渐渐忘记了自己不是亲生的,他还有亲生的父母。
现在他考上大学了,妈妈不仅高兴,还主动提起让他回去看看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难受,激动要去看亲爸爸了,难受的是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晚上江明川回来时,金秀珠
跟他提了要带三个孩子出去玩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三个孩子都一脸期待的看着江明川。
江明川拿着筷子不说话,他就说今天他们几个这么好,还特意等他回来一起吃,平时都是给他留一份的。
原来是要出去玩。
六六看爸爸不说话,放下筷子跑到江明川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撒娇,“爸爸,求求你啦,快同意吧,爸爸,我最最喜欢你了……”
江明川被她拽着摇摇晃晃,都没办法吃饭。
贺岩见状,也跟着跑到另一边拽住江明川的胳膊,也夹着嗓子撒娇道:“爸爸,求求你啦……”
江明川见状,露出一脸嫌弃表情,扭头对他道:“你闭嘴。”
金秀珠和付燕燕听到了,两人都笑出了声。
贺岩才不管,跟着六六一起对江明川不停撒娇,江明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最后无奈点头同意。
等江明川同意了,金秀珠才故意说要带贺岩回老家的事,不然一开始就说了这事,江明川肯定会同意的,这样就没有两个孩子撒娇的事了。
金秀珠就喜欢看他吃不消的样子。
果然,江明川听到这话,想都不想就点头,“是要回去看一看,回头我把地址写下来给你们。”
“好。”
晚上回到房间里时,江明川才跟金秀珠说:“其实前几年贺岩家里亲戚就找人想联系贺岩,我都没回他们,还是他奶奶去世了,我寄了二十块钱过去,后面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他奶奶去世了?”
“嗯。”
江明川对贺岩那些亲戚印象都不好,他还记得自己当初本来是想去看望孩子和弟妹的,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小小的贺岩端着一盆脏水往外走,脏水一边走一边溅到他身上,脸上衣服上全都是黑黢黢的,整个人瘦瘦小小,看着十分可怜。
他故意问贺岩为什么要做这些,小小的孩子跟他说,这是叔叔家,他不做这些叔叔就不给他饭吃。
江明川又问他妈妈奶奶呢,他说他妈妈跑了,奶奶也在叔叔家,让他听话……
当时江明川就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然后决定要带这个孩子走。
欺负孩子的是他们,要带孩子走得时候,却一个个又表现的十分舍不得,不给钱就不能带走。
江明川就干脆当场找到生产队里的队长,让人出面证明自己领养了贺岩,还写下了字据和按下手印。
当时他心里也存了一口气,想着要好好把贺岩养大成人,不会像自己小时候那样看人脸色。
但真正养了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时间去照顾他,就算有时候有时间了,但也不知道怎么跟孩子相处,还是后来金秀珠过来了,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
“所以我跟贺岩说了,咱们只回去看看他爸爸,其他的亲戚最好还是不看了,他现在还小,要是被人赖上了也挺烦的,尤其他以后还要当兵,那些不好的亲戚还是能远离就远离吧。”
“你是对的。”
金秀珠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贺岩妈妈那边?”
“他妈那边我找人打听过,他爸出事后,拿着一半的抚恤金嫁人了,我也联系过她,她让我别去打扰她了。”
那时候他以为对方不知道贺岩的情况,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应该,就隔着几个生产队,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装做不知道而已。
“行吧,都把地址写下来,到时候有空就过去看看。”
“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江明川手脚开始不老实起来,金秀珠推了他两下,“也不嫌热。”
“你们这趟出去,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看不到你。”
金秀珠哼了哼,就没再推人了,不过嘴上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不许洗冷水澡那些,好好吃饭,早饭必须吃……”
“知道了。”
江明川嫌烦,低下头直接堵住她的嘴。
第二天,金秀珠就带着三个孩子开始收拾东西了,夏天东西好带,只需要带两身短袖长裤就行,鞋子穿凉鞋,一个包就装下了。
可能是知道要出去玩,昨晚两个女儿就连夜将暑假作业做完了,金秀珠听到觉得意外,还特意拿过来检查了一下,翻开看了看,写是写完了,但后面的字迹都飞了起来,一看就是在糊弄人,关键是有些字迹都不一样,再看儿子眼下的青黑,可见又没少被两个妹妹欺负。
金秀珠也不管三个孩子之间的小心机,就当作没看见,东西收拾好后,就让贺岩去火车站把票买了。
贺岩中午回来时,拿出买好的票给金秀珠,然后又兴奋笑着道:“妈,刚才我给魏宁青打电话,魏宁青说杨英雄就在隔壁省会呢,咱们到时候可以去找杨英雄玩。”
金秀珠听了也很惊喜,“真的?太好了,已经好久没看到英雄了。”
“是吧?他竟然都不来找我玩,看到时候我怎么揍他?”
“你也就嘴上说得厉害。”
“哼哼,妈你等着瞧吧,我肯定要将他揍哭。”
贺岩一想到杨英雄就在隔壁省会,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了,下了一锅面条,然后又去外面买了馒头包子,带着准备在路上吃。
金秀珠起来时已经是七点了,吃了面条后,收拾一番,就跟三个孩子出发了。
走之前还跟隔壁的李芸打了声照顾,李芸这段时间都很忙,听到他们要出去玩很是羡慕,不过真要她出去,她肯定又不想出去,还是呆在家里学医术更好玩。
南星现在已经会喊人了,口齿不清的喊着“婶……婶……”
金秀珠摸摸他小脑袋,“婶婶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南星躲进妈妈怀里咯咯笑。
六六站在旁边,趁机抓住南星的小胖脚捏了捏,捏完还朝身边姐姐偷笑,挤眉弄眼,示意她也捏一捏。
付燕燕扭过头装作没看见,不过手却不老实的伸过去碰了一下,软软的,肉嘟嘟的,手感很好。
金秀珠和李芸说了两句就走了,走了老远,还能看到后面李芸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看。
贺岩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道:“李婶婶多好呀,小南星也可爱,真不知道那个叔叔为什么做那样的事?”
可能是金秀珠从小就教导他要有原则,要做个君子,所以他不太理解那个叔叔不顾李婶婶的体面,不顾流言蜚语将别的女人养在外面,现在倒好,离婚了不说,也没娶别的女人,想不通图什么?
金秀珠:“你李婶婶这样就挺好的,照顾好孩子,做自己喜欢的工作,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烦恼。”
贺岩感叹道:“我以后肯定会对自己未来妻子好的,像爸爸一样,疼妻子疼孩子,别人再好我也不多看一眼。”
金秀珠微笑,“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孩子,觉悟就是高,家和万事兴。”
贺岩骄傲的挺了挺胸脯,“那是自然。”
只有付燕燕偷偷撇了撇嘴,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爸爸好,上辈子的爸爸也是拎不清的。
六六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催促着他们走快点。
八点半到了火车站后,九点坐上火车,今天没有绕太远的路,下午两点多就到了,火车站人很多,不过他们不是第一次出门了,也算是熟悉,金秀珠牵着付燕燕的手,贺岩抱着六六。
挤下火车后,金秀珠带着三个孩子坐公交车去了市中心,先找到住的地方,在国营招待所订了两个房间,一个房间两张床,金秀珠和两个女儿住一间,贺岩住另一间。
忙完已经三点多了,母子四个收拾一番就去附近的澡堂洗澡,顺便把衣服洗了,然后又去国营饭店吃了一顿。
贺岩还想出去玩,金秀珠没让,怕等会儿天黑了不太安全,“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
“那行吧。”
他其实主要是想去找杨英雄,魏宁青说杨英雄听说南方这边可以做生意了,所以过来看看,准备给自己挣点学费钱。
换位思考,他要是杨英雄,肯定是去最热闹的那条街做生意。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激动了,那可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果然,第二天出门,母子四个去黑市逛的时候,走到一半就看到在黑市卖衣服的杨英雄,两年没见,杨英雄黑了一些,也高了一些,不过变化不大,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孩子,也晒得黢黑,但很机灵,人家拿着衣服看得时候,小嘴跟抹了蜜一样,把人都快夸成花了。
金秀珠他们走近后,兄弟俩头都没抬就道:“喜欢就看看,看看不要钱,衣服又便宜又好,绝无二家。”
贺岩笑嘻嘻道:“能有多便宜,是不是买一件送一件啊?”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兄弟俩同时抬起头看了过来,杨超英还没反应过来,杨英雄就激动的跳过摊子冲贺岩抱了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贺岩也激动,哈哈大笑着揉他脑袋,两人打闹成一团。
要不是金秀珠
劝住,两人恐怕要闹很久,杨超英也反应过来了,生意也不管了,蹬蹬蹬跑到六六面前,开心笑着,“六六——”
六六没好气道:“你个大笨蛋,居然都没认出我来。”
杨超英摸摸脑袋嘿嘿笑。
杨英雄跟贺岩勾肩搭背的过来喊人,“婶婶,燕燕,六六——”
杨超英也跟着喊人,“婶婶,燕燕姐,贺岩哥哥——”
贺岩伸手揉了下他的小脑袋。
金秀珠看着兄弟俩开朗的模样,十分欣慰,“你们先忙你们的,我们再逛逛,等逛完了再来找你们。”
“行。”
贺岩碰到杨英雄就不愿意走了,干脆蹲在杨英雄身边,帮忙一起卖衣服。
倒是杨英雄不放心,让弟弟跟着金秀珠身后,“放机灵点,别让婶婶遇到扒手了。”
然后跟贺岩解释,“街上人多,经常会有小偷偷钱。”
贺岩倒是心大,“没事,我妈出来把钱放在我身上了。”
说着还要翻出内裤给他看,金秀珠也是知道扒手的,所以出门前特意在贺岩内裤上缝了一个小兜兜,专门放钱用的,她觉得自己从内裤兜里翻钱不太文雅,所以缝在了贺岩内裤上。
杨英雄看到了,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够了够了,我不想看你内裤。”
贺岩听出了他话里的嫌弃,伸手勾住他脖子,威胁道:“找打!”
两人又开始笑闹了起来。
金秀珠四个逛起了黑市,杨超英以为她们是第一次过来,特别细心的给她们介绍,六六骄傲的提醒他,“前年妈妈带我们来过这里。”
杨超英哇了一声,“真的?六六你真幸福。”
六六嘿嘿笑,“但是前年没有这么热闹。”
金秀珠问了一句,“你们俩从哪儿弄来的衣服卖?”
“是从汪婶婶那里进的货,汪婶婶他们要在这边开工厂,还没开起来呢,不过还有一些纺织厂积压的货,哥哥找同学一起运过来了,他同学往这边送,我们卖,到时候钱一起分,我们分多一些,因为是哥哥出的主意,也是哥哥找到的货源。”
“这样啊。”
金秀珠点头夸赞,“不错不错,还挺有生意头脑的。”
说起自己的哥哥,杨超英就有说不完的话,“是吧?哥哥最厉害了,本来我们只是准备挣个学费的钱就够了,没想到连接下来半年的伙食费都挣到了。”
金秀珠又问:“你哥哥对你什么打算?”
杨超英听到这话,十分开心道:“哥哥说要把我带在身边,下学期我就要在这边上学了,他怕我在老家被人欺负了。”
金秀珠笑道:“真好,你们兄弟俩又在一起了。”
杨超英用力点头,“哥哥最好了。”
其实他知道,哥哥一开始也是想和贺岩哥哥一样考军校的,但他怕自己上了军校后照顾不到他,就改成工业大学了。
从小到大,哥哥都是对他最好的人,
所以有人告诉他,他还有个有钱妈妈时,他也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想跟哥哥在一起。
逛完黑市,金秀珠他们折回来时,就发现杨英雄摊位上的衣服卖的七七八八了,杨英雄站在一旁收钱,贺岩在摊位上叫卖,他长得高大帅气,只要是路过的女性,他都嘴甜喊姐姐妹妹,哪怕是四五十岁的婶婶,他都能喊得出口,还喊人家靓女靓仔。
比起杨英雄兄弟俩蹩脚的方言,他明显流利的多。
金秀珠他们也不着急,等全都卖完了,才一起离开。
杨英雄对这边很熟悉了,带他们去了附近一处巷子里吃午饭。
这是一家住宅,不过在门口简单放了一块牌子,叫什么刘家饭店,然后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摆放着几张桌子,还坐了不少人。
杨英雄去点菜,贺岩跟在身后,回来时两人手里拿着几个椰子。
杨英雄点的都是当地的特色菜,他还跟金秀珠道:“这家饭菜好吃又便宜,比国营饭店划算多了,也是附近的人介绍给我们的,我和弟弟来吃过两回了。”
贺岩问他,“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一号。”
“那你弟弟怎么办?”
“我不准备住校了,打算在学校外面租个房子住,平时还可以挣点钱,我弟就可以跟我一起住。”
贺岩听了有些心疼他,“你上大学,你爸一点钱都没给你吗?”
杨英雄摇头,不过脸上倒是没有任何不高兴,他对杨耀早就不抱有期待了。
倒是杨超英生气道:“他才舍不得给我们钱呢?他的钱都给他老婆孩子花,我哥带我走的时候回去了一趟,他老婆孩子都不让我们进门。”
杨英雄听了不说话。
付燕燕看着杨超英,她不太记得上辈子杨耀和赵韵生的孩子是不是眼前这个杨超英,不过心里还是觉得很神奇,上辈子早早离家的杨英雄,背负着各种骂名,以至于后来功成名就也有人说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这辈子身边多了一个特别爱他的弟弟。
兄弟俩一边学习一边打拼,互相依靠着对方,贫穷且充满希望的生活着。
不过更让她觉得神奇的是,这一次走在熟悉的黑市街道上,她竟然没有半分的难过和抑郁,她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还隐隐看到了那个穿梭在人群中懵懂努力的少女。
或许,这一次她是真的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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