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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回国前的日子,在各种各样的道别前度过。

向斐然先退了波士顿那边的房子,出清了所有生活的用品,将剩余的行李打包回了纽约。

他对波士顿没什么实感,两年下来,他并未在这个城市开展什么具体的生活,而只生活在实验室、公寓、乐队排练室及去机场的路上。

哈佛的华人博士及博后很多,彼此间形成紧密的圈子。

他在来哈佛前,消息便已在这边流传开来,说什么的都有,有讲他来之前那篇被nature(news)关注到的有关气候变化对高山植物物种形成与灭绝速率影响的文章,有讲留美博士圈唯一男狐狸终于花落我大harv的,也有曾经高中一起卷过奥赛的熟人漫说他过去如何风头无俩的,聊了一阵,忽而有人冒出来说,他是学阀世家,一路有大牛保驾护航。

生物赛道,又姓向,不难联想。

向微山是著名的学者商人,成果等身。

生物医疗投资领域风云变幻,「微山生命」缩水的市值在两年间重返巅峰,作为创始人的他也再次风光无限。

在此之前,并没有什么人将向斐然和向微山联系在一起,因为向斐然过于低调,从龙胆科类群着手的分类学系统发育与演化课题,无论如何也都称不上是明星课题。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走到哪都众星捧月的知名学者,会放自己的继承人去到这样籍籍无名的领域。

这是学术圈最爱的八卦,果然热闹了好一阵子。

但向斐然的履历如此清晰,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少年天才,于是向博的学术清誉便还是得以保全了下来,被单独拎出来鞭尸的,是另一个研究生。

在学校里碰到同父异母的弟弟,向斐然内心没有波澜。

向微山本家姓周,被亲生父母认回去后,为了感念向大使的收养恩情,他没有改姓,但跟第二任妻子诞下的两个孩子还是改回了“周”

姓。

周耀一直自诩是向微山的“正统”

长子继承人,最大的烦恼是为了装天才真他妈辛苦,尤其是在前面还有个真天才衬托的情况下。

周耀的哈佛研究生offer是向微山合作实验室运作下来的,他在国内的履历确实也打造得很完美,但真到了科研一线,没视野就是没视野,没思路就是没思路,先天短,后天补不了,过了一年十足窝囊的生活,被留学生圈赐名代称“大子”

,不是“太”

,因为他没“一点”

真东西。

周耀本质上并不在乎这些声音,这些小镇做题家的声音只有传到向微山耳朵里时才有意义,否则一律归为酸鸡酸语。

他过的依然是学阀二代、纨绔子弟最典型的生活,香车宝马,挥金如土,众星拱月——如果向斐然不来的话。

周耀能发挥的余地不多,唯一的优越感只有生活品质,便很热衷到他面前炫富,开个跑车啦,带个超级大网红美女啦,从头到脚的名牌啦。

但这样能获得的快感很小,得靠他自己脑补,因为无论怎么耀武扬威,向斐然看他的眼神都没点波动,仅眉心微蹙,也从不上钩。

好不容易遇到他身

边跟着个女孩子,周耀降下迈凯伦的车窗,吹了声口哨:“靓女,坐我副驾驶?”

商明宝教养很好,克制着没翻白眼,小声问:“谁啊?”

向斐然神色冷淡:“不认识。”

周耀摘下墨镜:“不认识?哦,你妈死了,我妈在度假,所以严格来说我不能算你弟?”

向斐然停住脚步,没多话,只是将揣在运动裤兜里的手伸了出来,不是很耐烦地对他勾勾两指。

周耀真下来了,推开车门拖长调子问:“怎么——”

下一秒,拳头招呼到了他脸上。

砰!

地一声,迈凯伦被撞出闷响,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年轻人口鼻挂彩,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反应不过来,耳边听到女人尖叫声,神情懵着又挨了好了好几下。

视线清明过来时,才看清了一手扣着他下颌的男人。

他脖子被掐得很紧,脸被迫抬起,鼻骨被揍歪了,姿态很不光彩。

眼前的男人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掩在额发下的狭长双眼锋利冰冷,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嫌命长?”

这是商明宝第一次看到向斐然动怒,或者说失态。

他没留余地,冷白的指骨肤色上泛起一层红,有血从皮肤伤口处渗出。

买了碘伏和绷带,她帮他处理包扎,动作生疏笨拙。

“你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怎么过得比你好啊?”

周耀开的超跑不便宜,商明宝不清楚在美国的售价,但在香港要四百多万。

向斐然淡淡地说:“脑子换的。”

商明宝没忍住,噗地一笑。

她绷带打得太难看,一点轻伤被她包扎成了快烂的那种,向斐然拆了,拿起创可贴递给她:“这个。”

商明宝对他的举动很有意见:“反正我也弄不好,你自己贴。”

向斐然淡然而正经:“你贴好得快。”

“……”

商明宝翘起唇角,一边说着没有科学依据,一边给他贴上两个,妥帖地压好:“不要碰水。”

“从今晚上开始,还是等你走了开始?”

商明宝:“……”

“只能等你走了开始。”

发生这么大的冲突,他看上去还是波澜不惊的。

只有在被他抱着时,从他比平时更久的拥抱中,商明宝才感受到那股沉静的悲哀。

不是难过,也不是悲伤,而是悲哀。

他脱离出来了,似乎在处理别人的事,观察别人的人生。

这件事惊动了双方的pi,继而是校方。

周耀保持了勉强的理智,忌惮到向联乔的身份,他没有报警,但坚持要校方做出处理,取消向斐然的聘用。

博后说破天也就是个临时工,他觉得他的要求没问题,但哈维教授力保,跟校方连发三封邮件据理力争留人。

周耀的pi则委婉地表达了爱莫能助别来烦他的意思。

过了一天,正在湾区谈合作的向微山亲自飞了过来。

两个都是亲儿子,向微山平息事态。

出校方办公室,等在外面的只剩下周耀,

向斐然已经离开了。

问清楚前因后果后,向微山动手教训了小儿子,并打电话给了正在深夜熟睡中的前妻,痛斥她的没教养和愚蠢基因。

他有钱,他的子女们都等着继承他的财产,他的后两任妻子忙着明争暗斗,都怕他。

听人盛怒之下侮辱,前妻也忍了。

为了赔罪,向微山约向斐然吃饭。

知道他一定会拒绝,便直接去他办公室等他。

商明宝后脚来了,跟他打上照面,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是否该打招呼。

向微山早就调查出了她的名字,但对于她的家世,他未曾确定。

向联乔身正,也提防着孩子们借他结党营私,故而向微山从未真正摸透过他的关系。

将商明宝联系到香港商家,只是向微山的猜测。

“我和你的哥哥见过一面,他正在挑选内地的合作伙伴。

()”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开场白,他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

商明宝嘴唇微启,眼神轻怔,那是听到家里人后本能的松弛——虽然只有一秒,但对向微山来说已够了。

向微山倒真有点纳罕了。

向斐然,挑了个这么高不可攀的女朋友?

是想借势摆脱他这个父亲,还是说,他其实也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淡泊名利无欲无求?

“听说周耀对你出口不敬,我已经教训过了他,今天再代他向你道歉。”

商明宝说不出“没关系”

,只抿着唇,身体站得紧绷而笔直。

向微山笑了笑:“斐然也是我的孩子,我没道理厚此薄彼,只是他很倔强,不肯用我的钱,连带着他爷爷——也就是我父亲的钱,他也不用。

你这样的家世,要跟着一起承受他这份倔强,委屈你了。”

商明宝觉得他的话语刺耳,明亮而圆的眼眸情绪明确地瞪着他:“我不知道叔叔你是什么意思,斐然哥哥对我很好,我没有受过任何委屈。”

向微山笑容更深:“那么,也就是说,他是全心全意竭尽全力对你好了。”

“当然。”

商明宝斩钉截铁地说。

向微山这天没等到向斐然从哈维教授的办公室出来便离开了。

但他没有离开美国,完成了湾区的合作考察后,他再次来到哈佛,找到向斐然。

“找了个这么有钱的女朋友,怎么不跟爸爸说?”

向斐然目光瞥向他:“你想说什么?”

向微山太喜欢他的聪明和不讲废话,交锋起来,带给他无穷激赏和乐趣。

“一直活在金字塔尖上的人,向下兼容是很辛苦的。

有情是饮水饱,不过时间久了,她不说,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在委屈她?她因为爱你而受劫。”

向斐然某些混不吝的色彩只在向微山面前才会出现,这些混不吝里难得保留了他年少时的轻狂,唇角半侧微勾,眼神讥诮冰冷,但不多说一个字,因为这声哼笑已经把他要说的话说完了。

向微山很耐得住性子:“斐然,爸爸的事业,也有你的一份。”

“她会回到她的金字塔,我也会在我该在的位子。

省省。”

()“你也是金字塔尖的人。”

向微山眯眼,“你爷爷是享副部级待遇的外交大使、国际关系学院的荣誉院长,你妈妈是最优秀的植物学家之一,你爸爸白手起家靠这里——”

他点点自己的脑子:“获得了百亿身家,你,天才——你告诉我,你该在什么位子?”

向斐然没有耐心多说,抬步即走。

在哈佛博后站的两年,向微山找他的次数比以往多得多,每次说的都是这些。

「微山生命」被淘汰出了商宇集团的内地战略合作备选后,他暴露本性大动肝火了一回,骂向斐然不知好歹。

再过了一阵子,大约是察觉出了向斐然在谈一场倒计时恋爱,经济的差异并不足以成为拿捏他的痛处,向微山便偃旗息鼓了,如一头野兽湮回丛林深处,敛去生息,等待着下一次的进攻时机。

他不知道,他的长子太善于敛藏情绪,他日复一日说出口的“她因为爱你而受劫”

,并非没有回响。

将波士顿的一切闲置出清后,请过了所有该请的饭,向斐然最后跟商明卓吃了一顿饭。

商明卓拿到了副研究员的聘书,打算在波士顿久居。

被许多人诟病的漫长冬季,她很喜欢当中的冷冽和清醒。

“你走了,小貔貅也不会常来看我了。”

她跟他碰杯,难得地在这场道别里感到了一丝不舍。

小貔貅是她给商明宝取的新名字,因为商明宝每个月十五万的零花额度还是没有提升,整天靠贩卖信息差在哥哥姐姐们这里勒索要饭,或者靠撒娇来消除债务。

哥哥姐姐们念她要学这学那、买宝石、买裙子鞋子,睁一只闭一只眼接济她。

没有人知道,她藏着商檠业给她的五百万美金呢,一分没花,确实是一个只进不出貔貅本色。

“也算当了一场同事,送你个礼物。”

商明卓打开手机,发了一张图片过去。

这似乎是一场很欢乐的宴会,水晶灯下金片如雪,落在一个少女的头顶、肩上,粘在她大笑的脸上。

她仰着头,笑得只见牙齿,眼睛弯成了两弯月亮,鼻尖抹着淡奶油,十个手指上也都是奶油,粉色的蛋糕裙只剩下下半截了,上身唯余一件吊带,平直的肩膀下两条胳膊瘦条条。

“是她十八岁生日宴的afterparty。”

商明卓揭晓答案。

向斐然看得太久,商明卓不得不提醒他:“这是发给你的,你可以存下来慢慢看。”

向斐然这才略略失笑,自嘲且释然,点击了保存,“你说得对。”

“我还有很多她可爱的照片哦。”

商明卓挑眉:“明年再见时,再发给你新的?”

向斐然带着这份约定离开波士顿,返回纽约。

回纽约,仍是没完没了的饭局。

哥大的同事同学、导师、实习生们,西蒙和他的又一位女朋友,21n的乐队成员们。

他自认为已将人生精简,等离别摆在眼前时,才知道他还有这么多的枝枝蔓蔓,而非孑然一身。

“向博,等我回国后还来得及报考你的博士生么?”

林犀玩笑道,“你一定会成为最抢

手的老板。”

汤姆斯请他务必不要再装哑巴(),主唱则发了他很多照片?(),都是商明宝来排练室探班时拍的,有时深夜,她趴在底鼓上睡着。

商明宝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凑他怀里一同看,说这张好看,那张好丑快删。

“喂,felix,”

吉他手举杯,看着他的双眼说:“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虽然这么说很不rock,但让我们干杯吧。”

向斐然笑了笑:“也许五十岁后,我会回到纽约看悬日。”

那晚,在21n,他们最后演了一支非常非常老的歌,《ybackpas》,向斐然依然没有开口,贡献出一如既往稳定准确有力的鼓点。

他们约好了五十岁后再来弹唱这首,如果谁死了,那就去他的墓碑前弹好了。

深夜出来,依旧绕道到那家不算好吃的日式居酒屋,点上一份不算好吃的拉面。

最后一次了,也许该试试别的?但最后一次了,有始有终也不错。

缭绕的热气中,他挑起一筷子面,释然一笑。

他和商明宝都喝多了,该打车回家的,但商明宝一定要拉着他坐地铁。

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看到了好大一群老鼠,张牙舞爪的涂鸦,戴兜帽交易叶子的帮派青年。

深夜地铁空荡,他们坐在一起,商明宝手心都是冷汗,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的。

向斐然紧握住她的掌尖,忍不住笑:“满足了?”

商明宝凑到他耳边:“你走了就没别人可以带我体验这些了。”

向斐然垂眸,眸光深沉:“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东西你不需要体验?不是好东西。”

如果不是她心血来潮,他根本不会带她走进地下铁。

商明宝仰起下巴看他。

车厢内的灯闪烁了一下,跳黑,她凑上去吻他。

这个吻从一开始就有浓烈的失控色彩。

他们去了西五十六街,从出电梯开始便迫不及待地贴在了一起,互相扯下外套。

钥匙上的毛绒挂件来回晃荡了数次,锁孔才被精准插入。

门开了,顾不上开灯,一路跌跌撞撞从玄关吻至卧室,向斐然不再忍耐也不再克制,嫌慢,将她托抱而起,一边吻一边压到床上。

是因为喝多了,失控了,他才会幻听到商明宝的一声“老公”



是因为喝多了,失控了,他才在第二声气喘吁吁的陌生称谓中,发现不是幻听,而是商明宝真实发出的声音,带着酒意、香味和热气的,带着鼻音的,纤薄颤抖的,好像压着什么巨大的情绪的。

是因为喝多了,失控了,她才会……这么叫他?

交往了整整三年,亲密深入何止上百次,她从未这样叫过他,最撩拨的是向老师,最让他难以抑制的是斐然哥哥,被他弄得疼了时是向斐然,哭起来时是混蛋。

她从没这么叫过。

向斐然怔住,从浸透了酒精和不舍的占有欲中,如被针刺般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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